就是周思邈当时用非正当手段各种威胁许佳年时,我都没见过她这么冷的眼神和语气。
但我看见纸上的卡号她后几位都没写……
可那时候的许佳年才十五岁,十五岁的许佳年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冠心病的奶奶。
十五岁的许佳年独自走过了贫瘠孤独的岁月,二十五岁的许佳年在名利场聚光灯下,笑得落落大方,谈及父母,只说是平常的幸福人家,母亲经营一家火锅店,父亲是个物理老师。
我握紧方向盘,回忆那天她在我家吃饭时的场景,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可能那样的场景会刺痛她,她编都不敢编那么圆满的幸福,可其实有很多人只是当作平常之事。
眼眸突然很酸,我不得已开慢了很多。
“杨亿忱。”
她忽然喊我的名字,“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顿了顿,车开得更慢了,开到热闹的街边时,我缓缓停下来。
许佳年立即开车门下去了。
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事,许佳年宁愿圆一个完美的人设,小心翼翼地维持疏远的距离,谁要是触摸到了陈年的疤,她就要立刻远远躲开。找一个所有人都不了解她的地方,许佳年才能过得放松。
这不是什么她的错,这也不是虚伪,不是谁都能做到推心置腹讲自己的过往,除了互联网短视频,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真的和解。
在大家都偏爱阳光和温暖,财富与幸福的时代,遭受过巨大苦难的人无疑会被二次伤害。
这不是我们许佳年的错,没谁经历过许佳年经历的事,所以没谁可以指责她。
我把车往前开,找了个地方停下,然后去买了一杯热奶茶。
沿着刚刚的路跑回去,有个穿大衣的人坐在路边长椅上,对着橱窗里漂亮的蛋糕模型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从后面慢慢走过去,伸手悄悄把热奶茶贴在她侧颜上。
许佳年坐直了,回头看我,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帮她把吸管插上去,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
路边人来人往,五花八门的灯光亮来灭去。
许佳年喝了一口,然后问我,“哪里买的?很好喝。”
“我求天上神仙变出来的。”
许佳年眯眼笑笑,“橘子也是吗?”
“不是,橘子是我自己变出来的。”
“噗……”
许佳年笑起来,低头笑着笑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对不起……”她吸了吸鼻子,莫名其妙和我说对不起。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总是用对不起这三个字来对付我,我偏偏愿意仔细拆解她的对不起。
我侧头和她四目相对,“你怎么编也不编一个厉害一点的?要是我,我就敢编我爸白宫总统,我妈是苹果集团CEO。”
许佳年愣了愣,随即破涕为笑。
“为什么是苹果集团CEO?”
“因为这样每个新款出来我都能提前用了。”
“噗哈哈哈哈哈。”
许佳年喝了口奶茶,被我神经病思路逗笑,纠正了我的逻辑,“可是你爸爸不是已经是白宫总统了吗?你还怕用不到新款手机吗?”
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对,那我再编个更厉害的妈。”
“已经很厉害了,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有个苹果总裁的妈妈,爸爸才是白宫总统。”
还得是我们学霸的思维,瞬间就厘清了经济上政治上的因果逻辑。
我点头,“对,有道理,我竟然只想到用新手机这一点好处。”
许佳年笑笑,抱着奶茶,很小心很正经地问,“小羊,那我给你买个新手机吧?”
我抿唇盯着她看,心里软成一汪水,加点茶叶和牛奶能变成甜死人不偿命的奶茶那种。
我没忍住,凑近亲了她额头一下。
许聊天鬼才你真的别太可爱了。
“你……”
许佳年欲言又止,顿了半晌,又说,“抱歉。”
“如果你的这句抱歉是因为在乎我的想法,那我荣幸之至。”
我朝她做了个鬼脸,“我超喜欢年年啦,怎样的年年我都喜欢啦!”
许佳年笑出声来,吸了一大口奶茶,眼睛里的泪还没干,但对我说,“我也很喜欢小羊。”
她侧头看着我,让我忽然有一种宿命回响的错觉,眼前景物变成升格镜头,我心跳变得很快很快。
“年年,高中的时候,你认识我,是在什么时候啊?”
许佳年喝着奶茶,半晌,平静地望着远处天空,“高一刚开学不久,有一天班主任忽然让我去校门口,告诉我,我爸去世了,在工地上,因为自己的失误,死掉了,我回家了整整一周,返校的时候,我妈破天荒给我买了杯奶茶,奶茶喝到一半的时候,英语老师让我给两个班抄作文,我去隔壁班的时候,看到了你……”
我看着她,无法抑制自己狂跳的心脏。
“我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不想这个时候欺骗她。
许佳年点点头,“我知道,因为从那个时候到下学期快结束时,我们也没有什么交集。”
“那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呢?我们有什么交集了吗?”
许佳年摇摇头,“没有。”
我闭眼,心如死灰。
“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张艳已经整整一年再无音讯了,我那个时候从来没想过她就这样一走十几年,所有亲戚邻居问我,我都说妈妈去打工了,等把弟弟的病治好了,就回来了。”
她颇为平淡地讲述这件事,斟酌措辞后,忽然问我,“你还记不记得,高一下学期的省女排金杯赛?”
我心头颤了一下,“记得。”
我从前参加过太多大大小小的比赛,除了几场特别深刻的,其实记不太清楚,但高一下学期的金杯赛我还有点印象,因为那是我在天宁的最后一场比赛,也就是那场比赛让我成功满足了所有国队的资格。
许佳年淡笑,“那时候已经放寒假了,奶奶给我了一百块钱,让我去银行取钱,她不会,其实我也不会,我从来没去银行取过钱,我爸死了,工地赔了六万块钱,我当时觉得真是天价。
既然都有六万块钱了,我决定奢侈一次,我就拿着那一百块钱买了一张火车票,从天宁到南京的火车票,二十一块五,我第一次到南京,那个比赛的体育馆就靠近火车站,那场比赛我看的大屏幕……”
胸口泛过密密麻麻的心疼,我盯着许佳年的眼睛,有点不敢听后来她去了银行,好不容易弄清楚那些复杂的操作后,银行人员告诉她,卡里的钱早就被取走了。
可许佳年这个人,又怎么会把后来的事告诉我呢?她笑了笑,把事情往最轻松的点去讲。
“比赛结束的时候,可以进去,我在体育馆遇到了你,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吧……”
我笑了一下,顺口一问,“我当时在干什么啊?”
有点想知道我们当时说了什么,为什么我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许佳年眼神平静,“你当时在卫生间吃螺蛳粉。”
我:“……”
我操了,我真的操了。
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靠。
换别人我不信,但是许佳年说,我真的信。
因为我确实,嗐,螺蛳粉,我真的是,嗐,当年爱吃。
省队的时候,老师控制饮食,从来不允许我们乱吃东西,但是我每次比赛打得很好的时候,就会偷偷买一份螺蛳粉偷偷找一个地方吃,卫生间……确实也找过。
但是为什么是那个时候遇到了许佳年!
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丧失了优先择偶权。
许佳年没再往下说,我也没敢再问。
再问估计就是,许佳年在卫生间问,谁在这吃螺蛳粉啊好没素质,我万一那个时候死嘴再不服气说点什么,我是真的没勇气再听下去了。
来个雷劈死我把我送到高一吧,重开一局。
许佳年笑起来,又说,“对不起。”
“没事,我当年是很缺德。”
许佳年摇摇头,深呼一口气,眼眸亮晶晶的,“不是,杨亿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啦……”
我愣了愣,别过头去不敢看许佳年,然后飞快起身去蛋糕店把所有好看的,她有可能会喜欢的小蛋糕全部买一个。
许佳年看我拎着一堆蛋糕,“干嘛买这么多?”
我把那个最漂亮的玫瑰爱心蛋糕递给许佳年,“没来得及买风铃和桔梗,不知道蛋糕可不可以替代一下,我们在一起吧?许佳年,别和往事战斗,以后我也都陪你一起走下去,好不好?试着让我多了解你一点呢?”
许佳年愣了愣,握着奶茶的手微微发抖。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眸慢慢湿润,风把她额前碎发吹得很乱。
其实我知道,在我那天醉酒表白后,许佳年就在想着怎么和我分手了,只是她从来不提,也从来不主动联系我。
她怕伤害我,怕牵扯到我,怕跟她在一起,会让我也被坏事缠上去。
现在的我,和一直以来的她,都知道接下来可能会有接连不断的麻烦事。
清静一个人,总好过两个人一起坠落,但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许佳年消失了……
半晌,许佳年苦笑,“对不起……”
“没事,吃蛋糕啦。”
许佳年起身,拎过那些小蛋糕,“对不起。”
她慢慢抬头,看着我,抑制不住哽咽出声,许佳年起身抱我,像个取暖的猫蜷缩在我怀里,她肩膀颤抖着,哭到崩溃也不出声,哭到最后我胸前的衣服都湿了,我抱着她,听她声音有些哑。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恨她啊……谢谢你,刚刚陪在我身边,为什么,还要让我再遇见他们……我是不是又在做噩梦啊?”
我闭上眼睛,紧紧抱着她,眼眶灼热滚烫起来,那些只有许佳年一个人的时候,她是不是缄默地坐于寒风之中,铺天盖地的苦难全部从回忆中翻涌而来,她不知道坐了多久多久,才一遍又一遍消化完了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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