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知颍州时短情深

在第二篇祭文中,苏轼深情回忆道:“我游门下,三十八年,如俯仰中。十五年间,六过南都,而五见公。升堂入室,问道学礼,靡求不供。有契于心,如水倾海,如橐鼓风。”他感慨自己作为张方平的门下士已有38年之久,期间多次受到张方平的悉心关照。近15年间,苏轼六次路过南都,其中五次都前往拜见张方平,每次相见,张方平总是给予他谆谆教诲。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苏轼在得知张方平去世的消息后,却无法亲自前往祭奠,“敛不拊棺,葬不执绋”,这令他深感愧疚。但在祭文中,苏轼写道:“公知我深,我岂不知,公之所从。生不求人,没不求天,自与天通。天不吾欺,寿考之余,报施亦丰。”他坚信张方平的德行与天地相通,天必不负其善行。

苏轼与张方平的情谊深厚如父子,“早以一日之知,遂托忘年之契”。

“我性喜临水,得颍意甚奇。到官十日来,九日河之湄。”(苏轼《泛颍》)。苏轼对颍州的热爱丝毫不逊于他的恩师欧阳修,尤其是对西湖,他怀有一种别样的情感,以至于错将颍州当作杭州,错把颍州西湖当作杭州西湖。苏轼有一个别称,名为“西湖长”,这一称号最初由诗人杨万里所赠,他在诗中写道:“东坡元是西湖长,不到罗浮便得休”。东坡曾两度在杭州为官,曾任颍州知州,调任扬州,贬至惠州,游历雷州。他所涉足的这些地方,恰巧都拥有西湖。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评价他:“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所至有西湖。欲将公事湖中了,见说官闲事已无。”

然而,苏轼这位西湖长并非单纯喜爱游玩。他“到官十日来,九日河之湄”,实则是在处理一件关乎颍州百姓福祉的大事。苏轼到任颍州时,一项重大工程已然启动——在陈州境内开挖一条长达354里的新沟,名为八丈沟,计划将陈州之水通过此沟引入颍河。这项工程已获皇帝特批,旨在排除陈州水患。按常理,苏轼完全可以不过问,继续执行朝廷的决定。但苏轼素来实事求是,当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开挖八丈沟不仅无法解决陈州水患,反而可能使颍州变成一片汪洋时,他立即上书朝廷:“臣以到任之初,未知利害之详,难以会议。”他请求负责商议的官员暂缓到颍州,待他实地考察后,再行上报。

争取到朝廷同意后,苏轼展开了细致入微的实地调查和测量。他派遣教练使史昱等人组成勘探小组,从蔡口到淮上,组织沿途各县的官吏,仔细测量地形高下。利用水平尺,分段测量,每二十五步立一竹竿,每根竹竿都用水平器记下高低尺寸,共立了五千八百一十一根竹竿,折算成今天的计量方式,总距离达四百八十四里多。通过科学测量,苏轼掌握了地面高低、各沟深浅、淮河涨水高度及八丈沟等沟口有无壅塞的情况。结论显示,八丈沟入淮口的水位在淮河泛涨时高于上游蔡口水位八尺五寸,淮水势必倒灌。事实证明,开挖八丈沟不仅无法解除陈州水患,反而会导致上下游来水在颍州横流,淹没农田。

苏轼立即向皇帝报告,连上三道奏折。他在奏折中指出:“历观数年以来众人议论”,“考之前史”,开挖八丈沟工程浩大,耗资巨大,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由于颍州地处平原,地面低于水面,若挖开八丈沟,实则将周边洪水引入颍州,以产粮为主的颍州将变成一片汪洋,后果严重。苏轼此举风险极大,既得罪周边知府,更有冒犯朝廷之嫌。但他认为此工程关乎颍州百姓生存,坚持据理力争。他在奏折中强调:“臣经体验,得知每年颖河一旦涨溢,大水直至颖州城门脚下,官民皆有畏惧。若八丈沟不能东流,反为次河江陂等水所夺,再南入颖河,则会导致颖河之水常年溢出,更受陈州一带积水影响,稍加数尺,便会引发颖州水灾,致使民不聊生,遗患无穷。”

苏轼还质疑工程预算的合理性:“这钱数是如何估量得出的?县吏罗适断定八丈沟下口不会堵塞,但据臣详细测量,实际尺寸悬殊极大。未来八丈沟遇淮水大涨时,三百里内堵住不走,二水相遇,横流数百里,五到七天不退,颖州庄稼将全被淹没。来年之时,颖州百姓吃什么则成问题。”最终,朝廷采纳了苏轼的正确意见,取消了这项劳民伤财的工程。这一决策不仅避免了十八万民夫的劳苦,还为朝廷节约了三十七万贯石的工程开支,更重要的是使颍州百姓免遭一场潜在的灭顶之灾。

在阻止开挖八丈沟的同时,苏轼还向朝廷奏请,留下开挖黄河的民夫万余人,用于开挖颍州沟渠,疏浚治理颍州西湖。在《再次韵赵德麟新开西湖》诗的自注中,苏轼写道:“去岁颍州灾伤,予奏罢黄河夫万人开本州沟,从之,以馀力作三闸,通焦陂水,浚西湖。”他组织民工对颍州西湖进行全面浚理,建造了三座水闸,沟通了焦陂、清河、西湖与泉河、淮河的航道。

苏轼自元祐六年八月任颍州知州,至元祐七年二月离任,实际在任时间不足半年。然而,在这短暂的半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颍州西湖度过。当他离开颍州时,西湖的治理工程尚未完成。即便已身在扬州,他仍密切关注着颍州西湖的治理进展。在他与赵德麟的几首往来诗中,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待颍州西湖工程全面竣工后,赵德麟写信向苏轼报喜,并在诗中提及要与杭州西湖一争高下。

苏轼为此作《轼在颍州,与赵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扬州。三月十六日,湖成,德麟有诗见怀,次其韵》一诗,表达内心的喜悦:“太山秋毫两无穷,巨细本出相形中。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我在钱塘拓湖渌,大堤士女争昌丰。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云空。朅来颍尾弄秋色,一水萦带昭灵宫。坐思吴越不可到,借君月斧修瞳胧。二十四桥亦何有,换此十顷琉璃风。雷塘水干禾黍满,宝钗耕出馀鸾龙。明年诗客来吊古,伴我霜夜号秋虫。”

苏轼属火命,一生注定奔波忙碌。元祐六年冬季,颍州遭遇大雪,引发了一定程度的灾害。据赵德麟所著《侯鲭录》卷四《东坡汝阴赈饥寒》条记载:“元祐六年,汝阴久雪。一日,天未亮,东坡前来召集群臣商议,言:‘我彻夜难眠,挂念颍州百姓的饥寒,欲捐百馀千钱,制作饼食以救济。如今百姓之困,不过是缺食少火。义仓中积谷数千石,足以分发,以解民困。作院存炭数万斤,酒务尚余柴数十万斤,按原价售出,可助百姓度过难关。’东坡随即道:‘此事可成矣。’”

时任颍州教授的陈师道,闻听苏轼与下属赵德麟赈济颍州灾民的善举后,感慨万千,作《雪中》一诗以记其事:“掠地冲风敌万人,蔽天密雪几微尘。漫山塞壑疑无地,投隙穿帷巧致身。映积读书今已老,闭门高卧不缘贫。遥知更上湖边寺,一笑潜回万宝春。”此诗又名《连日大雪,以疾作不出,闻苏公与德麟同登女郎台》,诗末句自注“是日赐柴米”。

从这首诗中不难看出,苏轼为百姓免除冻饿之苦,内心极为欣慰,随后更是不畏风雪,前往颍州西湖赏雪景,尽享自然之美。

苏轼在颍州期间,致力于缉盗安民。颍州汝阴县尉李直方自掏腰包,积极缉拿盗匪,且多次以身犯险,亲自深入盗匪巢穴进行抓捕。元祐七年正月,苏轼为此事特地呈上表状(详见苏轼《乞将合转一官与李直方酬奖状》),请求朝廷对李直方予以第三等恩赏,并特赐指挥,以此激励那些“忠义胆决、方略兼备”的臣子。考虑到朝廷可能会吝惜这一恩赏,苏轼查证自己按规定应晋升为朝散郎,便情愿自请不转官职,将这一恩赏转授予李直方。

在颍州,苏轼还创办了“颍州义学”,致力于培养当地人才。他倡导“博观约取、厚积薄发”的教育理念,鼓励学子们潜心学问、注重实践积累。这一理念对后世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颍州虽不如杭州富饶,但风景秀丽,苏轼在此除了与欧阳修家人交往,还有赵德麟、陈师道等一众知己。公务之余,苏轼常与友人畅游西湖,度过了许多欢乐时光。在此期间,苏轼创作了大量文学与艺术作品。他撰写了《秋阳赋》《洞庭春色赋并引》和《酒隐赋并叙》三篇赋文,可称之为苏轼的“颍州三赋”。其中,《洞庭春色赋并引》和《酒隐赋并叙》两篇描绘了酿酒饮酒及以酒隐逸的情景,《秋阳赋》则反映了世事的艰难。在颍州的半年间,苏轼创作了“知颍诗”69首,填词7首,并在外地撰写了与颍州密切相关的“离颍诗”12首。

苏轼在颍州还留下了诸多书法佳作,如《醉翁亭记》《丰乐亭记》《颍州西湖月夜泛舟听琴》《中吕满庭芳》《颍州祷雨帖》《菊说帖》《跋勾信道郎中集朝贤书夹颂金刚经》《临颜真卿争坐位帖》和《怀欧桥》等。当年十一月的一个傍晚,苏轼在颍州西湖的“竹间亭”,为赵令畤、陈师道、欧阳叔弼、欧阳季默和刘景文等人创作了画作《枯木图》。在颍州期间,苏轼还深入研读、讨论陶渊明的事迹,并校阅了《陶渊明集》。

“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正当苏轼在颍州任上踌躇满志,准备大展宏图时,上任仅八个月,朝廷便下达诏书,改调他为扬州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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