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过忠县,苏轼一家游览了屈原塔。苏轼惊讶地发现,屈原虽为楚国人,从未涉足此地,但当地百姓对屈原的推崇却极为深厚,特修此塔以示纪念。苏轼感慨万千,千百年来,人们始终为屈原的遭遇感到悲恸,时至今天,仍有民众在端午节向河中投掷食物,以防饥饿的鱼虾啃食屈原的遗体。自古以来,谁能逃脱生死的轮回?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然而,一个人的名声却能永存于世,屈原宁死不屈的气节真是令人敬佩。人如何才能获得永恒?有的人虽生犹死,有的人虽死犹生。苏轼有感而发,遂作《屈原塔》一首,以纪念屈原。
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
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
至今沧江上,投饭救饥渴。
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
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
世俗安得知,眷眷不忍决。
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
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
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
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
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
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
过了忠州,船不久便驶入巫峡。巫峡全长五十里,约占三峡全程的三分之一。两岸高山耸立,江面逐渐狭窄,光线也随之昏暗。无论是黎明还是黄昏,江面皆显得苍茫无际,万古如斯。巫山十二峰犹如十二只怪兽迎面扑来,其中最高峰神女峰形似裸女,在阳光照射下,宛如女性酮体,刺眼夺目。正如《神女赋》所描绘:“王曰:‘状何如也?’玉曰:‘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巫山十二峰高耸入云,天与地相互交融,风与云交相鼓荡,形成巫山**,阴阳雌雄之景。
过了巫峡,便进入三峡最险要之处——新滩。当时正值浓冬季节,船外大雪纷飞,河面边缘水流较缓处已结上一层薄冰,船只无法正常行驶,只得停靠在避风之处。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苏轼与弟弟苏辙闲来无事,决定以雪为题,但规定诗中不得出现与雪相关的词语,各自赋诗一首。苏轼挥毫写下《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能使皓白洁素等字,次字由韵》。
缩颈夜眠如冻龟,雪来惟有客先知。
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
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
方知阳气在流水,沙上盈尺江无澌。
随风颠倒纷不择,下满坑谷高陵危。
江空野阔落不见,入户但觉轻丝丝。
沾裳细看若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
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
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
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
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时。
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
高人著履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
野僧斫路出门去,寒液满鼻清淋漓。
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
舟中行客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
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
敲冰煮鹿最可乐,我虽不饮强倒卮。
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
纷纭旋转従满面,马上操笔为赋之。
苏轼这首与弟弟的比作言物诗,通篇未及雪,但处处是雪,文字干实自然,诗画一体,想象力丰富,为咏雪诗的典范之作。
诗中以奇特的比喻描绘出雪的形态与神韵,将那无形的雪化作了可感可知之物。那如少年子变尽沧浪髭的奇妙联想,让人仿佛看到时光在瞬间流转,雪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展现着它的变化与力量。沙上盈尺江无澌,又勾勒出一幅雪后江景图,雪之厚重与江之宁静相互映衬。随风颠倒纷不择,更是把雪在风中的灵动飘逸刻画得入木三分,它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地飞舞,下满坑谷高陵危,尽显雪势之浩大。整首诗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雪景画卷,每一个字都似画笔,勾勒出雪的千姿百态,让人沉浸在那纯净而又充满想象力的雪之世界中,感受着诗人对雪的独特感悟与赞美。
船过秭归,进入黄牛山后,很快便抵达江陵地界。经过两个多月的水上航行,苏轼一家终于要转陆路前行。由于水上行程有所延误,他们在陆路上不得不加快步伐。次年二月,苏轼一家顺利抵达汴京,并在城外选了一处僻静之地购房安家,自此从眉州迁居至京城。
这一路走来,苏轼父子三人感慨于沿途风光的秀丽、风俗的淳朴以及贤人的遗迹,累计创作诗词一百余首。后经王弗整理,这些作品汇编成三苏早期的专著《南行集》。苏轼亲自为《南行集》作序,写道:“昔日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雾,草木之有华实,皆因内蕴充沛而外显,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幼聆听家君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我与弟辙作文甚多,却未尝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年,随行至楚,舟中闲暇,博弈饮酒,非闺门之欢,然山川秀美、风俗朴陋、贤人君子遗迹,凡耳目所及,皆触于心而发为咏叹。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此,凡一百篇,名为《南行集》。意在记录一时之事,供他日寻绎,且皆为谈笑间所得,非勉强而成之文也。”时值十二月八日,书于江陵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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