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黑线，自那堆被打翻的、湿漉漉的脏衣服里激射而出，直取浣衣女的咽喉！
“小心！”
苏闲语瞳孔骤缩，甚至来不及拔剑。电光石火间，她手腕一翻，将手中的剑鞘如闪电般掷出！
“啪！”
一声脆响，剑鞘精准地击中了那道黑线。
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针被击飞，深深钉入了远处的木柴堆，针尾兀自“嗡嗡”作响。
瘫在地上的浣衣女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嘴，浑身抖得像筛糠。
锦娘看也不看那毒针，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堆脏衣服。
“好身手。可惜，你出手的时机不对。”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枚滚落的竹管，在指间轻轻抛了抛。
“这东西，是送往西林暗道口外面的信吧？你知不知道，军机府朱砭司的人，已经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派她去，就是让她送死。”
锦娘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们不是军机府的人。否则，刚才飞出去的，就不是剑鞘，而是你的头。”
那堆脏衣服，突然动了一下。
在苏闲语惊骇的目光中，一只沾满污泥和菜叶的手，缓缓地从盆里伸了出来，扒住了盆沿。
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水鬼出渊般，从那堆散发着恶臭的脏衣服和馊水里，慢慢地、艰难地坐了起来。
她浑身湿透，头发上挂着发酵的烂布条，一张原本清秀的小脸被泥污弄得像个花猫。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脏水，狼狈到了极点。
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像两颗藏在污泥里的黑曜石，充满了警惕、审视，和隐藏得极好的些微惊骇。
她抹了抹脸上的脏水，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锦娘问道：
“……你们是谁？”
“能混进来的人。”锦娘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平静陈述着事实，“军机府为了抓你，不惜设下‘妖人绑架凡太尉千金’这等自污之策。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他们如此痴狂？”
少女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锦娘，像一只被逼到绝境、随时准备反扑的野兽。
锦娘从怀中取出一枚物事，在指间抛了抛，然后屈指一弹。
那物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少女面前的泥水里，溅起几点污渍。
一枚刻痕粗疏的平安玉佩。
“我只对这个感兴趣。”锦娘紧紧盯着少女的脸，抛出了第一个、也是最不可能的诱饵，“这东西的主人，一个会操纵藤蔓的独悟士。是不是你们的人？”
少女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看着那枚玉佩，就像在看一块普通的石头，沉默依然是她唯一的回答。
——没反应。
锦娘心中有了判断，她谨慎地捡起玉佩，又扔出那片从云岩子巢穴中找到的异铁碎片。
“那这个呢？这东西，能让凡铁化为神兵，也能让鸟兽化为精怪。整个剑南道的劣铁横行，都与它有关。军机府追杀你，难道不是为了它？”
这一次，少女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看着那块异铁，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锦娘的眼睛。
——她认识这东西，或者说，认识类似的东西。
锦娘心中再下一城。她收起铁片，缓缓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目标。
“看来也不是。”她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叫齐枫的猎户。他背着一张奇形长弓，左手有疤，为了报血海深仇，一路追查一个会‘画皮邪术’的妖人。你见过他吗？”
少女依旧沉默，但锦娘注意到，她听见“奇形长弓”和“画皮邪术”时，呼吸有了极其短暂的波动。
——她不仅见过，而且印象深刻。
锦娘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抓住了那条线。
“他是个可怜人。”锦娘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感慨，“为了给死去的兄弟报仇，不惜散尽家财，千里追凶。这等血海深仇，换做是我，定然要……”
她一边说，一边死死地盯着少女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涟漪。
终于，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情绪。
不是恐惧。
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仇？”
少女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学习全新词汇的生涩感。
“……是什么？”
这一下，轮到锦娘愣住了。
她预想过对方会反问“什么仇”，或者干脆闭口不言。
但她从未想过，对方会问出“仇是什么”这种问题。
就好像在问“天是什么”、“地是什么”一样，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解释的、根植于人性的概念。
锦娘下意识地解释道：“杀亲之恨，灭门之祸，便是血海深仇。活下来的人，自然要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这……”
她的话说到一半，自己便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少女脸上的困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
“……为什么？”少女歪了歪头，那张花猫似的脸上，满是认真和不解，“人死了，就结束了。为什么活人，要替死人做事？”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锦娘和苏闲语的脑中轰然炸响！
苏闲语张大了嘴。
而锦娘，在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想起了义父临死前的嘱托，想起了自己那滔天的恨意，想起了这一路走来的所有艰辛与执着……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最根本的逻辑之上——复仇。
可眼前这个人，她来自一个……连“复仇”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地方。
一个将“生死”看得如此淡漠、如此……纯粹的地方。
锦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看着眼前这个来自未知世界的“异客”，终于问出了自己三四岁时问过义父的那个问题：
“火克木，还是金克木？”
少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白痴。
“当然是火克木。”
锦娘笑了，笑得有些疲惫，也有些释然。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军机府为什么抓你了。”她看着少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三道中人。你是……真正的‘异疆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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