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晏进客栈匆匆更衣后,便随着那名长史官上了简阳王府的马车。
简阳王的封地地处简阳,包括了青城和万宁两个州府,因此他的正经王府还是在青城州里的那一座,袁晏曾经路过,却不曾登门,今天他要前去拜访的这座,乃是皇上御赐给简阳王在京的府邸。
简阳王府在城东,距离皇宫不远,袁晏相当于是走了一程回头路,待到袁晏下车,首先见到的便是一扇朱漆的大门,像他这样不懂木料的人,都能从厚度和纹理看出这扇大门的气派来,王府门前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简阳王府四个大字。
王府两边各站着一个看门的小厮,见到长史官亲自赶车而来,小厮忙上前来接过缰绳,由长史官领着袁晏进了府。
袁晏今生也算是生在富贵人家,袁府和林府的院子已经算是青城州里数一数二的气派,只是毕竟古代需要按照身份品级确定府邸规格,所以这简阳王府的奢华程度,自然也不是他们这些州官富商的府邸可比的。
简阳王府是五进的院落,长史官领着袁晏迈过许许多多门槛,才来到简阳王一处侧院。
胥国的国姓为赵,简阳王本名赵之邈,是当今皇上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先皇膝下空虚,诸皇子又夭折过半,如今尚在人世的,仅有简阳王一位亲王,并两位与皇上异母的郡王,那两名郡王如今都在封地上,只有简阳王仍活跃在京城这个政治舞台。
这也就难怪穿越而来的陈诚会对简阳王心生忌惮,简阳王就像一只正当壮年的猛虎,环伺在皇宫的周围,换做袁晏来做这个皇上,他对简阳王也是不得不防。
赵之邈打断了袁晏的出神:“本来该在正殿接见你,只是我看天色已晚,你才从宫里出来,大概也未曾用过晚膳,正殿里用膳太过拘束,我就让他们摆在偏殿里来了。”
袁晏一拱手道:“下官谢过殿□□恤。”
两人一道入席,席上五六道家常小菜,倒是与王府的豪奢规制形成了鲜明对比,赵之邈说道:“我虽贵为亲王,但在饮食上一向不大讲究,晚饭也用得不多,府上更没有什么金镶象牙箸,你就将就着和本王一道用些吧。”
赵之邈这金镶象牙箸,点的是当日李寻与袁晴晴大婚,碧顷坊里的配置,袁晏也不知他说这话是有心还是玩笑,因此道过谢后,便等着赵之邈动筷。
今天一天的行程,算得上是劳神又费力,袁晏此时当真是有些饿了,席上无酒,那赵之邈不知是不是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没有同袁晏搭话,两人静静对坐着就餐,席上仅听得落筷的声音。
正如赵之邈所说,他晚餐用得不多,不多时便放下了筷子,袁晏见状也不好再吃,只得跟着停筷,王府的仆从很快就撤下了这一席晚上,换上了饭后的茶水,面对着这个板着一张脸的王爷,袁晏只觉得这个偏殿跟自己的胃一样,都是空落落的。
“咱们这个皇上,轻易不召见外臣,你如今在胥国名声响亮是不假,可千里迢迢把你从青城州召来也就罢了,今日还单独与你在上书房一见,听说连随侍的宫人都只能在殿外等候,我倒想知道,皇上究竟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宫里的情形,简阳王又如何得知?莫非皇上身边真有简阳王安插的探子,今日皇上疑心简阳王,袁晏还只当是他身居帝位神经紧绷,故而多思多虑了,如今看来,皇上的疑虑或许真不是无的放矢。
故此袁晏答简阳王的话,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皇上的旨意,是希望我能在京里开办兴业办的分号。”
“皇上召你上京,我就料到他有在京里再立兴业办的想法,青城州的兴业办你做的很好,光是兴业办交易所收取的税收就是极大的数目,更别提不少企业依靠兴业办募集的资金得到发展,经营上的税收也是一笔,皇上想以兴业办的税收充实国库,也是百姓和商户的福祉,只是不知道,若是讨论这事,又何须遣散宫人?”
当日在青城州与赵之邈初见,袁晏就觉得他不似一般上位者惯于用随和慈下的外表装点门面,他的凌厉和刚毅,是不加掩饰的,当时的袁晏只当他是普通的上司,对他这种直白的风格还颇为欣赏,如今半只脚上了皇上的贼船,某种意义上就是与赵之邈站在了对立面,这种杀伐果断的气质,就是袁晏不得不顶住的压力了。
袁晏笑道:“那是因为这件事上,皇上还有后手。”
赵之邈抬起眼皮,看向袁晏,目光锐利。
袁晏直视着赵之邈的目光,接着往下说:“恐怕连王爷也料不到,皇上在京设立兴业办,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南巡青城州。今天皇上问了微臣许多青城州的风土人情,也提及碧顷坊的湖光山色,美人雪中一舞。
青城州作为胥国名副其实的第一州府,其富庶程度比之京城都要胜上三分,又因为天高皇帝远,民风更加开放自由,大概是在京里闷的久了,所以皇上想巡幸青城州的念头日盛一日,只是毕竟是在王爷的封地之上,皇上若想南巡青城州,总怕引得旁人遐想,况且但凡提及此事,就总有言官劝阻。
皇上与微臣秘密谈及此事,一来是想借京城设立兴业办的由头做出点实绩,好堵住言官们的嘴,也让两地联动师出有名;二来是看着微臣是王爷封地上的臣子,大概是希望借微臣之口,取得王爷的支持,青城州在王爷的封地上,来日若在朝上有王爷的金口玉言,恐怕朝臣那一关就好过了。”
陈诚穿越到青城州当上了皇帝,属于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都用不着他意出演放松赵之邈的警惕,这个废物皇帝的形象也是入木三分,古来帝王南巡都被视为贪图享乐不务正业的典型,这套瞎话放在陈诚身上,还算是符合他一贯的人设。
“之前皇上就向我提过他要南巡青城州一事,我也曾出言劝阻,倒不是为青城州是我的封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我的封地,也是皇上的赏赐,这不过是那些言官的小人见识。我劝谏陛下,只因我朝的皇帝还未有南巡的先例,贸然开了这个头,担心将来青史留名,有损陛下声誉罢了。”果然听罢了袁晏的解释,赵之邈的神色也和缓了不少。
“正是这个道理,只是微臣第一次进京,也唯恐忤逆了皇上,引得龙心不悦,不比王爷是皇上的臂助,能忠谏直言。既然皇上开了口,微臣也不敢不奉承着,就答应了皇上先将京城的兴业办创立起来,来日再伺机创造机会南巡就是,天长日久的,说不定皇上起了别的兴致,就把南巡一事抛下了呢。”
赵之邈低头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盅对袁晏说道:“不管皇上因何起意,在京城成立兴业办都是一桩好事,皇上既然指名此事由你来办,你也须得将此事办得漂亮,不要与青城州两样才好。”
袁晏答应了声是,赵之邈又接着问道:“不过青城州兴业办离了你,可会出什么岔子?可也不要顾此失彼。”
“回王爷的话,青城州兴业办如今办事都有章可循,几位管事的也都能独立决断,我出行前也有交代,若是遇到有大的疑难,便往京里送信,青城州兴业办的业务如今已趋于成熟,离开微臣,想必也没有大的妨碍。”
赵之邈闻言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就安心在京里住下,我命府上的长史官在京城为你寻觅一处宅院,做了京官,就是在天子脚下办差,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你说你初来京城,不敢直言谏上,我念你创办兴业办有功,也不与你追究,可往后办事进言,都需以皇上为先,再有为一己安危罔顾皇上声誉的阿谀奉承之事,你就自来我府上领罚。”
赵之邈将袁晏请至自己府上,置了一桌私宴,虽然不能算暗中结党,那也是关起门来自己人说话,如果他真有二心,演到这份上会不会也有些太过了,或许真是陈诚多心,这简阳王赵之邈,就是一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弟?
话都已经编出去了,袁晏也只能顺着自己这个胆小人设向简阳王告罪,也表了表以后定当一切以皇上的事业和名声为第一要务的决心。
赵之邈听罢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袁晏实相地请辞离去,长史官将袁晏送至王府前门,小厮已经套好了马车在门口等候,约有两炷香的功夫,袁晏被送回客栈。
袁晏本想给家中去信,告知父母自己将在京城滞留一段时日,但又想到明日上朝,皇上定然要宣布他留任在京一事,这家信的脚程可比不上圣旨的传播效率,袁晏想了想,也就罢了。
此行山高水远,林夫人原要求袁晏必须带上亲随小厮和侍女,袁晏再三婉拒,最终只带上来金谷。那金谷等了大半日不见袁晏归来,已经自行去安歇了,袁晏一边理明日的朝服,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今天一天的信息量就算对袁晏来说,也是相当之大,想必明日上朝,又是一场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的硬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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