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是二十九,明日就是除夕夜,等到除夕夜宴,马场中的人酒足饭饱之时,就是马场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
袁晏一行人趁着夜色沿山背向下,驻扎在距马场不远的一片树林之中,郑友津带着一个五人小队蓄势待发,只等马场夜宴结束,郑友津等人便依计掳走马场的首脑,再与袁晏等人会和,连夜翻山向京城而去,等到马场的人反应过来人丢了时,想追也无从追起了。
他们窝在马场旁的草窝子里,总算熬到了除夕之夜,那边马场里亮了灯笼,燃起了篝火,蒸馍馍、烤羊肉的香气散在空气里,袁晏几人就着肉香啃着手里没滋没味的干粮,郑友津背囊里还剩下最后一点从京城里背来的烈酒,他也不藏私,几个人一人一口分着喝了,就算是过了这个年。
一口酒下肚,身上还是多了点热乎气,袁晏舒展了下身体,那边的宴席,总算是正式开始了。
原陆城的风俗与京城不同,这样大型的晚宴一般都在室外开席,达族人纵情恣意,每逢盛宴,必是要载歌载舞,因此正宴反而选用露天开阔的场地,这倒是方便了袁晏等人暗中观察。
很快十数人走向宴会场中,在众人前呼后拥之下,一位男子坐上宴席座首,那男子身材魁梧,肩宽背厚,鼻梁高耸,是达族人典型的长相。
而坐在他下首的,却是一个中原女子,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裙子,领口围着一张厚厚的狐皮,隔着百余米,还能看到她头上明晃晃的钗环。
袁晏几乎是怀疑,方才那口酒已经把他灌醉了,不然他怎么看着那名女子,越看越像是温菁?
酒过三巡,席上却生出了些变故,远远看去,似乎是那达族首领借着酒劲,非要那红衣女子相陪饮酒,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那红衣女子眼看恼了,一杯酒尽数泼在地上,达族首领身旁跟着的人立时有些不满,要上前去给那红衣女子些颜色瞧瞧,却被那达族首领拦了下来。
闹了这么一出,红衣女子不多时就离席而去,那达族首领带着手下人也只管继续饮酒吃肉,乐师们吹笙击鼓,舞蹈即将开始,席上诸人也就渐渐地将那红衣女子抛在脑后。
袁晏想了一想,对郑友津说:“那红衣女子看着并非那达族首领的姬妾一类,远远看去,还颇像我一位青城州的故人。在这个马场之中,连首领都要让她三分,若她真是我的那位故人,虽不敢说她便是这马场的暗中的操盘手,但想必对这个马场的情况,她必然了如指掌。况且方才席上她与那达族首领起了争执,她若是消失,想必马场的人会猜想她是怄气离去,不会那么快就上报京城,我们反倒多一些回京的时间。”
“袁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不对那马场主下手,改作掳走那位红衣姑娘?”
袁晏点头:“不错,你们瞧那马场主身材魁梧,想必也有些身手,即使趁他酒醉不防,也未必就能一击得手,若是他闹出点动静来被马场的人察觉,恐怕我们几人今夜都要交代在这里。如今那红衣女子独自离席而去,不如就趁此时出手,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晚宴上,倒是不容易察觉。”
郑友津听着袁晏说得在理,时机转瞬即逝,他也不与袁晏多讨论,立刻布置下去,带着小队动身。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树林里传出动静,有人往他们这边来了,袁晏一行人掩藏在树林里,屏吸静气,若是郑友津小队行动有失,恐怕来人就是要将他们剩余的人一并捉拿回去。
直到看清郑友津的脸,袁晏才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肩上扛着一个红衣女子,用一块帕子塞住了嘴,那女子看到袁晏的脸,顿时瞪圆了双眼,不住地地挣扎起来。
袁晏没有看错,那红衣女子确是温菁,可现在却不是叙旧的时候,众人一会和,便立刻动身向北峰而去,直到天亮,他们才翻过了北峰,为了不暴露行迹,他们也不在客栈入住,找了个小树林稍歇。
袁晏本想与温菁说几句,可是连日里风餐露宿,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消耗殆尽,接下来恐怕还要继续赶路,他只得暂时按下心里的疑问,倚着树木小憩,郑友津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马匹和马车,众人也不敢多歇,立刻翻身上马,入夜之前,他们需要离开原陆城。
大年初一,城门的检查最是稀疏,郑友津向守卫塞了几两银子,顺利地把装着皮货的马车赶出了城,而温菁就被藏在这些皮货的下方。
落日西沉之前,他们终于跑出了原陆城,来到了富阳,可码头也要到初三方才开业,这两日他们只能留宿在富阳城中。
在离开原陆城之前,温菁还是不断在寻找机会脱身,可如今她已经被袁晏等人带到了富阳,面对这十几个军中出来的汉子,她也知道自己脱身的希望渺茫,故也就不再白费功夫,配合着袁晏等人住进了富阳的一间客栈之中。
今年年初,温菁离开青城州兴业办,从此音讯全无,今日终于重逢,谁能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光景,因此两个最能言善道的人,如今共处一室,却是相对无言。
还是袁晏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不愧是我为兴业办选中的人,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哪怕是违法潜逃,流落异乡,你还是混得相当不错。”
温菁愣了半晌,才接过话来:“袁晏,我知道我辜负了你的赏识,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的兄长,真正能认可我的才华,且还愿意给我发展机会的,也只有你袁晏一人而已,你我二人,就是称一声知己也不为过,可是我偏生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为了我想做的事,我就敢拿出我的一切去冒险,包括你我二人的知己之情,哪怕你今日怨我,可是若有来日,我恐怕还是会做此选择。”
袁晏一顿,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错了,最欣赏你的人,其实是你自己,而我之所以看重你,也正是为着你这一点,人生在世,没有谁能比自己更加珍贵,在这一点上,我们俩的理念算是不谋而合。我们都是俗世中的俗人,能有知己二三,确实可称得上人生幸事,但真要我们为知己者死,我自己做不到,更不可能强求你把我俩的这段情谊放在自己之先,若是为此,我不怨你。”
“可是我以为,你当初能因为米铺欺行霸市设计为百姓出头,对天下民生,你是有一分怜悯的,没想到你利用兴业办敛财,竟弃无辜百姓于不顾,你能看破、利用兴业办的规则为自己牟利,难道就想不到,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收割百姓的财富,你这么做,可曾想过那些因为王家鱼庄一案而散尽家财,乃至于妻离子散的百姓。”
温菁自然是想过,也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或许她曾经后悔过,可面对如今的局面,再来谈后悔,早已是于事无补。
温菁苦笑了一声:“你既然已经抓到了我,自然要带我回青城州受审,到时候无论何等惩罚,我温菁领罪便是。但我想,你这次赶到原陆城,恐怕不是为了让我为王家鱼庄一案伏法那么简单。”
“那我问你,你如今是不是在为简阳王做事?”
京城的消息,温菁也有她自己的情报,她已经收到消息,袁晏离开了青城州,在京中设立兴业办分号,马场一案,袁晏就是那根事发的导火索,流匪一案才发,袁晏就追到了骏风马场,这么推敲下来,温菁立刻意识到,连日来的桩桩件件或许就是袁晏做下的局。
“不论我是为何人做事,那些大人物的图谋,也不是你能插手的。袁晏,作为你昔日的同僚,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件事你若追查下去,恐怕会平白送了一条性命,就算你愿意为天下大义牺牲,别忘了青城州里,还有你的父母和胞妹。”
温菁的话说到这里,袁晏心里的猜想就算是已经坐实了,可是陈诚将他视作救命的稻草,如果简阳王真的意图谋取皇位,迟早将袁晏卷进这起事端,如今想要抽身退步,恐怕是不能了,倒不如将事情彻底弄清楚,尚能为自己和陈诚争取一线生机。
“外面的那批人马,都是城防司的人,你可知道如果将你送进京城,你就会落入城防司的手里,你们马场在京里的安东,在郑行手里尚且扛不住几个回合,就把骏风马场交代了出来。温菁,你是聪明人,王家鱼庄一案你虽有罪,却罪不至死,谋逆却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向来知道审时度势,如今你把内情告诉我,我一定尽力保全你一条性命。”
对于温菁而言,简阳王谋逆的胜算远高于当今皇帝,可是自己如今落在袁晏的手里,她在简阳王麾下做谋士,无非就是帮助简阳王转移和暗中打理资金,若是此事瞒不住皇上,那她对简阳王来说,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从小跟着简阳王的长史官如今都沦为弃子,她一个走投无路投靠了来的,更不敢指望简阳王能出面将她救下。
既然横竖都是一个死,温菁倒宁可相信袁晏的为人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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