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十一点多落地,舅舅在机场等她,到家十二点半,刚好和表哥沈乔前后脚。沈乔和她同届,在F大学精算,国内C9名校,比她有出息得多。表妹沈莞还是高中生,不管什么中秋国庆,九月三十号都要补课。
舅妈给柔嘉夹菜,笑呵呵地说:“一个月没见了,可算盼到柔嘉回来了!”
舅舅也附和,又老话重提:“是呀!你说去了北京,这么远的地方,一点都不方便,当年报外国语多好,还能一个礼拜回一趟家……”
舅妈脸色一变,一筷子打上去:“孩子自己选的,也是好学校,你还多说什么啦!外国语外国语,外国语出来还不见得比C大有前途嘞!”
沈乔一边打圆场,一边无奈和柔嘉对视一笑。
饭吃到一半。舅舅忽然犹豫叫了她一声:“柔嘉啊……”他欲言又止再三,才接着说:“中秋节刚过,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妈妈?”
沈乔夹菜的手一顿,连舅妈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柔嘉却还一如寻常,点点头:“好,我晚上去买一盒月饼。”
沈广雅住的地方离舅舅家二十分钟车程。舅舅开车把她送到楼栋门口,剩下的路就柔嘉自己走。
她敲了好久,门才从里面打开。沈广雅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说:“进来吧,记得换鞋。”
这间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八十多平,沈广雅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柔嘉把月饼放在茶几上,电视里正在放重播的中秋晚会。沈广雅也不看,就拿它当个背景音乐,自己抱着电脑,把文献导入zotero。
沈广雅人品怎样先放一边,她到底是顶尖大学的西班牙语教授,毋庸置疑的学术能力。柔嘉勉强能看懂一些,她小时候跟着沈广雅学过西班牙语,后来到舅舅家里也没落下。
母女俩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好像柔嘉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给她送盒月饼,帮她看了电视上的中秋晚会。
一直到快九点,晚会走到一半,沈广雅才说第一句话:
“这晚会办得太烂。”
柔嘉默默附和,她难得和沈广雅统一战线。对,烂得很,特别无聊。
结果工作人员名单一出来,三四个熟悉的名字,都是从她们学院里出来的,她的直系师哥。
柔嘉默默地想,她以后要是干这行,可不能办这么烂。
过了会儿,沈广雅又问她:“钱够用吗?”
柔嘉点头:“够。”
沈广雅低声念文献,拗口西班牙语,一大片专业名词,柔嘉听得吃力。
时钟划过十点,沈广雅仍然在看文献。柔嘉站起身,对她说:“我走了?”
沈广雅连个眼神都不分给她,点点头:“月饼拿走,回去给你弟弟妹妹分着吃。”
“是哥哥和妹妹。”柔嘉纠正她。
沈广雅盯着屏幕,不理她。
柔嘉一个人下楼,在门口等舅舅来接她。舅舅要先去接在补课班的沈莞,然后才能来接她。
她只是不想在沈广雅家里再待下去,所以宁肯下楼。
这是片老小区,路灯坏了一大半,夜里特别暗,路都看不清。
柔嘉模模糊糊听见有很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默默退到楼梯上,远离楼栋门口。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见一个醉汉,手里拎着酒瓶子。走着走着,就趴到地上,在树边吐得不成样子。
柔嘉透过二楼楼道的窗子看他,本来是很安全的地方,但那个人忽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直直抬头往楼上看。
正与她对上视线。
柔嘉一慌,匆匆往边上躲。
那个醉汉开始狞笑,一边笑一边吐,然后又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柔嘉几乎做好上楼找沈广雅的准备。但还好,那个人越走越远。
她松了口气,后怕得很。
打开手机,舅舅还没发来消息,但任宣和有给她打过电话。她的手机十点以后自动开启勿扰,电话和微信都接收不到。
她回拨过去,任宣和很快接了起来。
“刚才身边有人?”
柔嘉靠在窗台上,“没有,开了静音,没听见。”
“我以为又是偷情,不能被人听见。”任宣和语气带笑。
夜风吹过柔嘉脸颊,吹散她头发。她一抬头,看见中秋月圆。
“任宣和。”柔嘉轻声叫他,“北京的月亮漂亮吗?”
对面声音也放轻:“漂亮,很圆满。”
柔嘉笑了:“家里的也是。”
或许是她后怕,语气里带上了轻微的鼻音。电话对面顿了顿,才问她:“哭过?还是感冒了?”
柔嘉眨眨眼睛,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原来是个细心的人。
“没有。就是刚才在路上遇到个喝醉的人,有点害怕。”
“你一个人出门?这么晚?”
柔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
刚好,她看见楼下远远亮起了车灯,应该是舅舅的车子。她匆匆和他道别,然后快速挂了电话。
表妹沈莞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松手,撒娇卖乖:“姐姐!我都累死了!你不知道,我今天上了五节数学课!整整五节!”
舅舅可不惯着她,立马揭穿道:“上午练舞,下午上课,总共几个小时?还五节数学课。就算真上五节,你能有一节认真听的就不错了。”
沈莞嘴巴挂油壶:“那我也是从早上六点高强度学习到了晚上十点,你呢?你上班不开小差的?”
柔嘉摸摸她头发:“知道你辛苦,熬过高三就会轻松一点了。”
沈莞靠着她肩膀,咬牙切齿地说:“等我考上舞蹈学院,我肯定先玩它个十天半个月,把书都撕烂!”
说完,手臂一伸,整个趴在柔嘉身上:“姐姐,我校考的时候你要来陪我!”
沈莞要考舞蹈学院,1月份校考会来北京。
柔嘉当然答应,她要是不陪,沈莞能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她陪。
在家里的日子很清闲。柔嘉第一次体会到没有作业的国庆,除了偶尔被沈莞抓着辅导她语文和英语之外,几乎是在荒度时光。
顾言歌和温亭忙项目,任宣和忙实习,都是偶尔才和她聊天。柔嘉一天到晚看剧、看小说,惹来沈莞怨恨目光。
“姐姐,你不能出去玩玩吗?你这样让我很痛苦的!”
柔嘉无奈:“我跟谁出去玩?”
言歌又不在,沈柔嘉这个人交不到什么别的朋友。
事实证明,高三学生的心愿很灵。
当晚,十月六号,回学校的前一天。柔嘉收到了一个人的消息,是他拍的机场照片。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拎了个小包,随便往里装了点东西。
舅舅舅妈问她去哪儿,柔嘉随口胡诌,说和高中同学去看电影。
其实她一出门就直奔机场附近的商圈,刚走进一家私房菜馆,就有服务生引着她往包厢走。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些服务生记住她的脸。
宽敞的包厢里只坐了一个人,灰蓝色的衬衫,手上戴一块表,穿得特别正经,像是刚下了几千万的生意桌。
但柔嘉出门匆忙,一件长裙外罩针织衫,素面朝天,学生气重得很。
她随手放了包,问任宣和:“不是说国庆节不回来吗?”
“刚好空出一天,折腾一趟怎么了?”任宣和说得理所当然,为她拉开椅子,“坐吧,随便点了几样菜,喜欢的自己添。”
柔嘉摇摇头:“我在家吃过了。”
“那你不也是专门折腾一趟来陪我?”任宣和笑她。
柔嘉又不说话。
任宣和把甜点转到她面前,一边笑一边说:“我算是看清你,一闹脾气就不说话。沈小姐,你‘沉默’得也太频繁了?”
柔嘉从来不上钩,就安安静静吃甜点。
任宣和坐她身边,慢条斯理拌匀沙拉。他们又恢复这种平静的状态,片刻后,柔嘉忽然冒出个念头。
她问他:“你认不认识什么舞蹈老师?”
“哪种?教艺考的?”
“对。”
“你给谁找老师?”任宣和给她倒果茶,“谁这么大面子,都请得动你了?”
柔嘉两手撑着下巴:“我表妹,今年要考舞蹈学院。她说她的舞蹈老师不太好,前几年都没带出几个考上的。”
任宣和偏头看她,觉得好玩似的,伸手碰了碰她突出的腕骨:“有肯定是有,我等会儿帮你问问。”
柔嘉皱着眉头想了想,沈乔以后肯定要念研究生,沈莞现在跟着一般的老师学舞蹈都是一比不小的开支。
她又纠结道:“还是算了吧……舅舅舅妈养三个不容易,好老师肯定贵得很……”
任宣和气笑了,把她手腕拽下来:“你都跟我开口了,还在这儿担心钱?”
柔嘉一怔,转头看他。
“沈柔嘉,你找我帮忙不是理所应当吗?”
她一时愣了,看着任宣和,半晌才收回眼神,声音很轻地说:“那你帮帮我吧。”
任宣和握着她手腕,应了声,好。
回家时,柔嘉让他停在隔小区一条马路的地方。任宣和照做。
她要下车,却被身后人抓着手腕,靠近驾驶座,快靠到任宣和怀里。
柔嘉要保持平衡,手掌就只能贴在他身上。
任宣和低头,靠在她耳边说:“能不能跟你讨句再见?”
每次柔嘉都直接离开,很少和他正经道别。
她无奈,只能和他说:“明天见。”
任宣和伸手,摸了摸她后脑散下的头发,“明天见。”
夜里九点,柔嘉一个人走在路上,身后是任宣和的车灯。
她原本脸上带着笑,然而迎面走来一个熟悉身影。
就隔任宣和的车子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他一定看见她从那台黑色的车子里下来,说不准,还能看清车子里的情景。
柔嘉神色慢慢收敛。
她在那人三步之外停下,低头,心虚地喊了一声: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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