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太暗,柔嘉看不清沈乔神色。
他正对着任宣和晃眼的车灯,背后一片静寂夜色。
“车里是谁?”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乔终于开口问她。柔嘉闭了闭眼睛,揪紧针织衫的袖子:“和我一个专业的师哥。”
“师哥?大你几岁?”沈乔追问。柔嘉蓦然抬头,蹙眉看着他,但哥哥脸色很冷。沈乔很少生气,更不会对着一个表妹生气。但这一次,她隐隐觉得不安。
她知道他误解了,于是急着解释:“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大我一岁而已……”
“一岁?”沈乔眼神越过她,盯着任宣和那台车子。
柔嘉怕他不信,匆匆补了一句,“你认识他的!他是云阳高中毕业的,姓任,任宣和。”
沈乔中考失利,没考上青阳,最后只能去了云阳。平时柔嘉知道这是他痛点,不会在他面前多提,但是这一次却顾不上。
哥哥头一偏,直视她:“任……宣和?”
身后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柔嘉回身,想要拦着任宣和,但他已经走近。
沈乔的目光始终审视着他,直到任宣和停在他面前,他才松了始终紧绷的肩膀。柔嘉也松了口气,轻轻碰了碰任宣和手臂。
“你回去吧,没事。”
沈乔朝任宣和伸手:“你好,我是她哥哥。”
“我认得你,沈乔,年级排名很高。”任宣和姿态还算礼貌恭敬,伸手回握,“任宣和。”
柔嘉正失神之际,忽然被哥哥扯到身边,站在任宣和对面。
“麻烦你送她回来。我先带她回家了。”
沈乔拽着柔嘉手腕,“走吧。”
柔嘉走过转角,车灯灭了。她回头看,任宣和的车子已经不见。
沈乔跟着她回头,语气平淡地说:“他那台车子七位数打底。”说完,又瞥向柔嘉:“你人在北京,家里看不见你,但是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言下之意,不要走上歪路。
柔嘉低着头,跟在沈乔背后,走到楼栋门口,才轻声请求:“哥,你不要和舅舅舅妈说。”
沈乔回头,蹙眉看她:“上大学正常恋爱,没什么好瞒着家里的。柔嘉,你不敢说,难道不是自己心虚吗?”
柔嘉百口莫辩,她只能用几近乞求的语气:“我……不会变坏的,哥。我只是,想跟他试一试……”
沈乔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
最后还是长叹一声,妥协道:“沈柔嘉,你最好清醒一点。”
柔嘉早上十点的飞机,舅舅开车送她去机场。沈乔本来在收拾行李,见她要出门,也换了鞋,对舅舅说:“爸,我跟你们一起去。”
舅舅当然答应,柔嘉却默默攥紧了背包带子。
家里离机场不远,二十分钟就到了。沈乔帮她从后备箱拿了行李,舅舅叹口气说:“下次再回家,就是过年了。”
沈乔面无表情提醒她:“跟同学出去别玩得太晚,宿舍还有宵禁吧?也别到处乱跑,一个人那么远,受伤了家里也不放心。”
舅舅连连应声:“对,哥哥说得对啊!还有呢,要是生活费没了就打电话,舅舅给你打过去,万一遇上什么事,多跟老师同学说,让他们帮帮你。哎,你一个小姑娘去那么远,家里真是一天天提心吊胆……”
柔嘉点了点头,沈乔这才把行李箱递给她:“就不陪你进去了,自己注意安全。”
临走前,沈乔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柔嘉接过箱子,匆匆转身走了。
任宣和在候机室等她。
“昨天晚上,你家里没事吧?”任宣和接过她行李箱,问道。
柔嘉坐到他身边:“没有。”
她穿着半身裙,坐下来时,任宣和移开视线,递来一条毯子。柔嘉没体验过商务舱候机室,差点傻傻问他“是你带的吗”,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种人出行,要什么东西都有人赶着送上来。
他接着问:“但你哥哥好像很防着我?”
柔嘉看向落地窗外,车来车往,她已经找不到舅舅和沈乔在哪儿。不知哪儿来的怅惘,她语调落寞:“可能是觉得我自不量力吧。”
任宣和盯着她看了会儿,柔嘉总觉得他有话想和她说,但最终还是相对无言。
起飞时噪音太响,柔嘉不自觉握紧扶手。任宣和看见了,轻轻拍她手背,并没有停留太久。抽身离去时,柔嘉慌乱追过去,紧紧将他手指攥在掌心。
任宣和微怔看向她。
柔嘉慢慢收紧掌心的力道。
于是他翻手牵着她,直到噪音减退,平稳飞行。
任宣和轻声和她说话,漫无目的、前言不搭后语。他本没必要费这些口舌,只是因为她在不安。
“舞蹈老师我帮你问过了,有三四个合适的,都是从舞团退役的,落地了我把资料给你,你自己挑。
“你到家里之后,要不要去添点东西?或者有哪里看不惯,想换掉,都可以。我当时照着样板装修的,家具都没用心选过。
“晚上要出去吃吗?阿姨也放国庆假,今天还没上班。”
柔嘉紧绷的骨头慢慢放松,僵直的指尖也逐渐回温。她说,你定就好。
“可我想听你的。”
柔嘉恍然以为自己听错,怔忪回头,但任宣和笑着看她,神色间没有一丝调侃意味。
“沈柔嘉,我听你一回,行不行?”
流转回心尖的血液停了一刹,一种热烈而酸涩的情绪破土而出,如春生新芽,用尽浑身力气刺穿厚厚的湿泥。
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好。”
过了会儿,柔嘉又问:“任宣和,你能喝酒的吧?”
任宣和疑惑看向她。
服务生摆上三大盏梅酒,盛在古韵颇浓的青瓷盏里。故作昏黄古旧的灯光下,隐隐流动浅金色水波。
任宣和眼看着柔嘉往杯子里倒酒,动作好娴熟。他嘴角一僵,低声提醒她:“梅酒度数不低的。”
柔嘉浑不在意,“我知道。”
她才垫了两口绿豆糕,却仰头饮尽大半杯梅子酒,神色一点都没变,云淡风轻到任宣和以为她只是喝了两口白开水。
他匆忙握上她手腕,眉头微微蹙起。
“沈柔嘉,你不开心?”
柔嘉不回话。
任宣和眉间忧虑更深。他知道她闹脾气时不爱说话,但从前她生气总有缘由,他好歹知道从哪儿开始哄。
他无奈叹气,手上用劲,几乎是迫她把酒杯放下。
“是昨天,你爸妈对你说了什么吗?”
柔嘉垂眸,片刻后才摇摇头:“没有,他们不知道我跟你的事情。我和我哥讲了,他不会告密。”
整座餐厅仿古制,像一间临水而立的酒楼,到处都是潺潺的流水声。大堂里有人唱评弹,幽幽怨怨的,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注]
任宣和看着她,头发快要垂落到酒盏里,低头垂眸,怎么看都是一身不听劝的硬骨头。
他松开她手腕,也往自己杯子里倒酒。
梅酒他没试过,入口滋味微涩。听着清甜,其实是烈酒一盏。
柔嘉看过来,任宣和举起酒杯,笑着对她说:“我酒量很差的,你要监督我。”
酒量是很差,但够陪你一醉方休一趟。
大下午的,郭祯正在皇城牌桌上和一圈贵人厮杀,刚赢到手几个钱,就被任宣和一个电话催鬼一样催过来。
还特地警告他,身上不准有烟酒味。天晓得这要求对他郭祯来说就跟要命没区别,要不是对面是任宣和,郭祯早一口啐过去,骂他祖宗十八代。
他叫了台车赶过来,喷了一身的香水去烟味儿,还连嚼整整五颗口香糖。
郭祯靠着任宣和那台银色车子,一边吹口哨,一边等人。半晌,才看见电梯那儿走过来一对男女。
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鸳鸯,郭祯咬牙切齿想,这才一个月,这俩人就活活折磨了他两回!
他死命挤出个笑:“宣和哥,我来给您当司机嘞!”
任宣和一手揽着沈柔嘉,小嫂子还是一样安静,默默坐上后座,从头到尾只跟郭祯说了句“谢谢”。
郭祯嘴闲不下来,欠了吧唧问任宣和:“我哥,是先把柔嘉姐姐送回学校吗?”
柔嘉披着任宣和的衣服,听见这句话,眼睛一抬。
任宣和笑了笑,“不用,去家里就行。”
郭祯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猛踩了一脚刹车。惯性使然,柔嘉整个人往前倾,腿上盖着的外套也滑到地上。
任宣和替她捡起来,又替她重新盖上。
郭祯在驾驶座看戏,啧啧摇头:“柔嘉姐好好一乖乖女,宣和哥,你可别学我们不当人。”
任宣和懒得理他:“好好开你的车。”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家里地库。任宣和还算有良心,叫了台车把郭祯送回去。
柔嘉跟着他上11层。她才来了这里三回,但这间屋子,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会有一半属于她。
她别过头,又去看窗外的北京夜色。不胜寒的高处,风景秀丽。或许这遥不可及的景致,也有某一刻,撞进过她的怀里。
柔嘉回头,任宣和在收拾她的电脑。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走电脑和卷得整齐的充电线,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酒意作祟吧,她今天心尖总是酸涩又柔软。很想靠一靠别人,很想无病呻吟一次。
她双手搂上任宣和的腰,脸颊依恋贴在他肩头。
任宣和愣住了,他两手悬空很久。
直到柔嘉轻轻地、颤抖地叫了他一声,他才恍然回神,小心翼翼地回抱她。
“任宣和。”
“我是一个有点可怜的人。”
柔嘉闭上眼睛,下定决心。如果是在他面前袒露真相示弱,那应当没有关系。她想。
[注]:出自《钗头凤·红酥手》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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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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