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两个月来,这是最特别的一晚。柔嘉躺在任宣和身边,意识仍然矛盾混乱。她上一秒觉得,她不过是运道好一点的杜梦期。可下一秒,任宣和听见她窸窣的翻身声音,把她轻轻揽进怀里时,柔嘉又觉得,也许还是不一样。
一室昏暗里,只能听见任宣和放轻的声音:“睡不着?”
柔嘉压下复杂心绪,声音轻柔而平静:“没事,不太习惯而已。”
任宣和替她掖了被角,像哄孩子一样拍拍她后背:“不习惯身边有人?”
柔嘉笑了笑,“我在家里一直和我表妹睡的。”
“所以是不习惯我?”任宣和语气带上半真半假的恼意,要是换个人,说不定真的会哄哄他。
但沈柔嘉天生不解风情。她闭上眼睛,装作要睡觉。
任宣和手掌轻轻覆在她左边蝴蝶骨,热意蔓延,顺着骨血一路流到邻近的心脏。
房间里明明一点也不冷。分明是她先找借口,要越过主卧客卧之间这道门——那是任宣和留给她的余地。
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也饶恕不了她一回又一回犯戒。
第二天起来果然积了满地雪,柔嘉坐在铺得厚厚的浅蓝色地毯上,头一次看见如此冰透亮堂的人间。
她一转头,看见任宣和对她举着手机,然后一声清脆的“咔嚓”。
任宣和被当场抓住,他把手机扔到身后,颇理直气壮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柔嘉笑了,隔着电脑把他手机抢过来,“偷拍都不关声音,你怎么那么坦荡?”
她翻开相簿,要审查任宣和拍的照片。
一缕晴光穿出浓云,透过落地窗照在她柔软的家居服上。画面里只有她的侧脸,专注盯着电脑屏幕,安宁又沉静。
任宣和笑问她:“满意吗?努力工作的沈小姐?”
柔嘉当时在写结课论文,没多理他。任宣和自己赶完所有作业,就凑过来烦她:“我发给你?”
她敲键盘的手一顿,“随你。”
发过来又怎么样?柔嘉又不会把这张照片发到任何平台,就是在她相簿里被深藏的命。
这晚之后,柔嘉搬进主卧,才算真正在任宣和这间房子里留下些印记。
她不再是客人,也不再是偶尔与他抱一下的疏离女伴。如果她厚脸皮一点,或许可以自认任宣和的半个恋人。
-
十二月底,期末考之前,是任宣和的生日。
柔嘉跟着他去了一趟秦皇岛。这次,同行的只有郭祯和徐展遥,再不正经的人,也没在这样的好日子里给任宣和带什么人来添乱。
在海边散了大半天步,郭祯受不了这么闲散的日子,死皮赖脸拖着他们去唱歌打牌。任宣和徐展遥都无所谓,于是郭祯可怜巴巴问柔嘉:“小嫂子,去玩会儿嘛!”
柔嘉挽着任宣和手臂,淡笑着点了点头。
房间里,郭祯抢了话筒唱K歌之王,撕心裂肺哀嚎“爱爱爱爱那么多”。柔嘉在一边做个安静打牌的陪客,任宣和牌技烂,她和徐展遥夹击,大少爷只能一家输,吃哑巴亏。
徐展遥温和笑着,镜片后的眼神却没什么波澜:“还好柔嘉在宣和身边,否则你就光出不进,散财做慈善了。”
任宣和向后倚着沙发靠背,一丢手牌,“那以后让她管钱。”
柔嘉斜了他一眼,再回头时,正好对上徐展遥颇有深意的探究眼神。
她心头一动,倒不是感觉不舒服。只是觉得徐展遥这个人,有种敏锐到阴森的直觉。从他第一次在麻将桌上见她,就放水喂牌开始。
柔嘉沉默地移开眼神,安安静静待在任宣和身边,听郭祯忘情跑调。
火烧金阁寺,是哪一位比我痴;分于金阁寺,大有超生的意思。
快到一点,任宣和才带她回酒店。走廊上安安静静,只有任宣和刻意放轻的声音:
“郭祯是不是很吵?”
柔嘉想起他今天扯着嗓子唱K歌之王的样子,不禁笑笑:“还好,他挺有意思的。”
任宣和嘴角一勾,“是,没心没肺的,很有意思。”
他说这话时,神色淡淡,平静看着前方,隐隐露出倦色。
柔嘉看着他,也渐渐收敛神色。她之前好奇,任宣和走的是很普通传统的路,念书、高考、实习,什么都没落下。除了家境以外,与郭祯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他们为什么是很好的朋友呢?
在秦皇岛的这一夜,她忽然有种感觉,也许就是因为郭祯够“有意思”吧。
任宣和生日在十二月三十号,没得商量,他一定是要回家过的。原本定好二十九号陪柔嘉回北京,他再飞回上海。但老天不眷顾,二十九号当天,秦皇岛下了暴雪,高铁停运、高速封路。
他们只能在酒店等雪停。
任宣和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姿态松弛,还有暇朝柔嘉笑一笑。
“下雪了,飞机延误,我也只能等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我在秦皇岛,和郭祯一起。”
他伸手,坏心眼地敲柔嘉突出腕骨。电话对面是他神秘又高贵的家人,柔嘉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偏他还故意捉弄她。她推开他手背,无声警告他。
任宣和这才收敛,将她揽到怀抱,不再动手动脚。
“妈,你总不能让我顶着坠机风险硬要回来。”他嘴角笑意逐渐隐去,声音也慢慢冷了,“毕竟我就是个宴会的由头而已,在不在重要吗?”
柔嘉靠在他胸口,依稀能听见对面的斥责。
女人声音没有温度,像被机器调试好的语调:“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从小到大,哪一次生日不是在家里过的?”
任宣和彻底沉了脸色,片刻静寂中,柔嘉抬眼看他。
她轻轻覆上他手背。
任宣和微微错愕,直视柔嘉。
电话对面依然咄咄逼人:“总之,明天雪停了我给你安排航班。宴会七点开始,不管迟到多久,你总要给我露面。”
说完,电话挂断。
任宣和随手把手机扔去一边,伸手揽着柔嘉后背,力道很轻,迫她向后仰倒,陷进柔软的长沙发里。
他低头想吻她。
柔嘉没有拒绝。
任宣和对她从来都是放纵的,无论是跟他回家、与他同居,还是搬进主卧,每一步都是柔嘉自己跨出去的。他永远等在对面,她愿意来,他就稳稳接住。她若在犹豫,他不会强逼。
她有拒绝的自由,或许是她与杜梦期最大的差距。
任宣和吻得很轻,仿佛只是感受她唇上的温度。
“真是个凉薄的人。”他离开她嘴唇,靠在她耳边轻声说。
柔嘉赌气,勾上他脖颈,“下大雪了,这么冷,当然凉。”
任宣和揉揉她头发,拉着她坐起来,声音沉哑:“睡吧,明天说不定要早起赶车。”
他从背后抱住她,轻声说:“我就回去三天。”
生日、跨年、元旦。
这三个日子被赋予高贵的仪式感,于是人类前仆后继,要记录一岁之末、一年尾与初的浪漫碎片,炫耀给全世界听。
可惜柔嘉做不到了。
早上醒来雪就停了,机场先清出跑道,于是任宣和要先走。
他帮柔嘉戴上围巾,“在家里无聊的话,让许二来陪你玩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柔嘉点点头。任宣和牵着她手腕,转头嘱咐郭祯和徐展遥:“下车以后送送她,麻烦你们俩了。”
郭祯连声应下:“哎哟我宣和哥,你可放心吧,送小嫂子回家这事儿我又不是头一回干!”
徐展遥仍挂着温和笑容:“一定安全送到。”
任宣和离开前,回头看她。
柔嘉无声朝他做口型,生日快乐。
你如此正式如此高贵的生日,我也算偷到半天。她默默想,也足够了。
高铁将近下午才恢复运营。徐展遥坐在柔嘉边上,原本属于任宣和的位置。
柔嘉今年有一门通识课,讲经济学基础,她不大擅长这些,却刚好是徐展遥的专业。他给她讲清两道题,然后笑着问她:“宣和不教你?他应该很擅长这些。”
“他光会做,讲不清楚。”柔嘉把书合上,语气微带抱怨。
徐展遥偏头看她,忽然问:“你和宣和怎么在一块的?”
柔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许是她沉默太久,徐展遥又笑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柔嘉反问:“好奇什么?”
“宣和从来没有女伴。”徐展遥语气平静,“你也知道吧?他就是个很独特的人,有的是别人骂他虚伪说他清高。”
“你是觉得……”柔嘉顿了顿,“他选择我这件事,很离奇?”
徐展遥唇角带笑,“不止。他对你的态度,和郭祯对女伴的态度也完全不一样。”
“那可能,只不过因为任宣和是个正常人。”
正常的、有良心的人。
柔嘉神色很淡,应了任宣和的那句话,她就是个凉薄的人。
徐展遥愣了愣,笑意才逐渐加深,“对,他只不过是个正常人。”说完,又补了句:“希望过几年,还能看到你在他身边管钱。”
柔嘉回头看过去,徐展遥半抬眉毛:“我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未必有用,感动不了上苍,也撼动不了命运。场面话也好,真心话也罢,柔嘉往心里去了才是傻子。
任宣和不在,她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临近考试,柔嘉也要复习,并不算清闲。
一月二号,离考试还有两天。柔嘉正在背宏观经济学,玄关却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
她下意识把手里书随手一扔,“刷”一下站起来。
任宣和西装外面套一件格子大衣,连银杏叶形状的胸针都没来得及摘。一丝不苟,却又风尘仆仆。
柔嘉隔他三尺,迟来尝到思念之苦。
她撞进他怀里,感受到雪浓霜重的清寒气息。
[注]:出自《风吹草动》Fabel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1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