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北京?”
“没有,昨天回的家。”
“怎么不发条消息,都不知道你回家了。”
“被拖去见一群烦人精,连看手机都不让。”
柔嘉扑哧一笑,“那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居然有空打电话?”
现在是除夕夜晚上九点多,她这里尚且热闹纷呈,庞大家族正是该人声鼎沸的时候。
“重要的时候不该给你打电话?你做人也太没仪式感了,沈小姐。”
柔嘉几乎能想象到他慵懒松弛靠着沙发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又接着反驳:“仪式感可不顶用……”
对面笑了笑,沉寂的一刹,竟透出一丝令人安心的温情。
任宣和问她:“在家干嘛呢?”
柔嘉倚着阳台门,轻声回:“搓麻将。”
任宣和失笑,“你在哪儿都能搓起来?”
柔嘉没好气刺他:“那不然怎么练的牌技?当谁都跟你一样,有的是钱往外输啊?”
“这不是有个小师妹来替我管钱了吗?我输的你赢回来不就行了?”任宣和语气漫不经心。
柔嘉没理他。片刻寂静如山谷里潺潺流动的溪水,她心绪平静,望向窗外。阳台晾的大衣垂下来,遮挡一半视野。
家里是五楼,向外看,只能看见地面凌乱拥挤停着的车,还有前方一栋一栋掉漆的老旧楼房。
任宣和忽然问她:“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柔嘉算了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呢。”
对面逸出一声调侃似的轻笑,“小师妹原来才要十九岁啊……”
她扯了扯嘴角,“你自己也才几岁,瞎讲什么呢?”
又是一阵沉默。柔嘉手指敲自己腕骨,三声过后,才又听见任宣和开口:
“新年快乐。”
走过这个年头,他们也勉强算一起度了一载春秋。
“嗯,新年快乐。”柔嘉停顿片刻,声音温和,语调缱绻,“师哥。”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沈柔嘉,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任宣和却不说了。他跟她待久了,也学会一句话说一半,惯会勾人好奇心。
柔嘉挂了电话。走出阳台,正好和沈乔对上,他微蹙眉,问她:“顾言歌的电话?”
沈莞和舅舅舅妈都在打牌,没注意到这边。
柔嘉知道骗不过哥哥,一低头就招了:“不是。”
不是顾言歌,还能是谁?沈柔嘉纵然有别的朋友,也都到不了除夕夜特地打五分钟电话的关系。
沈乔盯了她一会儿,柔嘉心虚,哥哥要是多问两句,她恐怕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沈乔只是问:“他人好吗?”
柔嘉犹豫着,点点头。
沈乔低叹一声,说,那就这样吧。
柔嘉回到牌桌上,继续搓麻将。一圈接着一圈,直到时钟即将划过零点,电视里开始播放倒计时。
上海很久之前就不能放烟花,因而显得有些冷清。好像这个年头,就这么无悲无喜地跨过去了。
-
过年,任家人都聚在老爷子的房子里,乌泱泱一大帮人,真够热闹纷呈。
一张容纳二三十人的长桌,老爷子坐中间,任宣和跟着父母紧接着坐在他下首,右边前三个座位。
除夕夜也要端规矩,一家一家举杯说祝词,光为了讨独身多年的老爷子一刻欢心。任宣和与父母一道站起来,笑容刻度都定好,弯下腰、托着手肘,高脚杯相碰,像是笑语晏晏的和睦一家人。
爷爷姿态沉稳如山岳,举着杯子朝任宣和一点头,似是赞赏欣慰,“齐兆兴和我说了,宣和这半年帮他把项目落地,做得很好,是个能担事儿的大人了。”
齐兆兴是任宣和这半年的老板,也是老爷子从前的学生。任宣和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大都是为了在齐兆兴那儿“历练”。
他坐下来,平静回:“分内的事而已。”
妈妈像是不满意,笑着帮他补了句:“这么好的机会,宣和当然要跟兆兴好好学学了。”
恭维声四起,任宣和挂着淡笑一一应下。
宴散已经接近十点,二楼小厅起了牌局,任宣和凑不上去,就推开玻璃门,坐到露台的沙发上。
是有点冷,但清净得很。
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对面半晌才接。
多半又是在躲家里人,非得找个安安静静的角落,才肯偷偷接他电话。
任宣和在红漆木门和富贵宴厅里辗转好几天,总算挂上三分真心实意笑容。沈柔嘉声音轻得很,估计是怕被别人发现。他也学着她把声音放轻,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呢喃私语的意味。
露台风大,任宣和拢了拢大衣外套。农历廿九,天上没有月亮,他头顶是黯淡夜幕,周遭百里空旷悠远,够他俯瞰整座光鲜亮丽城市。
密密麻麻的楼栋,哪一间住着沈柔嘉?
他无声站了起来,走到露台边沿。十点整,任宣和温声说:“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沈柔嘉回得规规矩矩,连声笑都不肯给他。
任宣和手撑着栏杆,本来想主动向她讨,但紧接着,对面顺着电流送来缠缠绵绵的两个字——
“师哥。”
任宣和一下怔住了。二月七号除夕夜,温度接近零下,而他耳尖烧红,竟觉得热度都褪不下来。
他蓦然意识到,沈柔嘉不说话时他拿她没办法。但她要是冒出句好话,他反而更招架不住。
“沈柔嘉,你还真是……”
“咚咚”,清脆利落的两声敲门。
任宣和回头看,陆文湘裹着件羊毛披肩,抱臂站在玻璃门内。他放下手机,手指却误触到挂断按键。
陆女士等着他进门,问他:“这么冷的天,出去干什么?”
“吹吹风,透口气。”
这点小把戏唬不住他精明智慧的母亲大人。陆文湘上下打量他,面色沉静,也不多问,只说:“吹够了就回来,爷爷爸爸都等着你。”
任宣和把手机收进大衣口袋里,“知道了,走吧。”
-
一整个寒假,柔嘉都没和任宣和见面。尽管都在一座城,最多三五十分钟的路程。
校考临近,沈莞忙着抱佛脚。一天从早到晚都泡在秦羽薇那里,往往都是柔嘉睡着了,她才拖着疲软的身子回来。
有天晚上柔嘉刚睡着没多久,忽然整间屋子一亮。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是沈莞腿软得站不住,靠在墙上,手臂误触了开关。
妹妹吓一跳,忙说:“吵你睡觉了?”
柔嘉摇摇头,下床扶她起来,“最近练得这么多,身体会不会受不了?考试前不要休息一下吗?”
沈莞颤颤巍巍坐到凳子上:“可不能松!练功这事儿,掉了一天都不行!”
妹妹推她回床上,“你睡吧,我等会儿还得洗澡呢。”
沈莞洗完澡上床,掀开被子时冷风灌进来,柔嘉冻得一哆嗦。床窄,沈莞手脚都贴着她,从前也没觉得,一直睡得好好的。偏偏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不适应。
不适应这张她睡了十多年的床,不适应普通人拥挤狭窄的生活。
柔嘉缩起身子取暖,等到沈莞都睡着了,她依然全无困意。
舞蹈学院初试在十八号。沈莞打算十五号出发,十六号去现场确认,十七号休息一天。高考生最大,舅舅舅妈都听她的,十三号就开始陆陆续续收拾行李。
这趟沈乔去不了,他开学早,只能一个人守家里。柔嘉开学得月底,但是她也不愿意来回折腾,跟舅舅舅妈说好了,陪沈莞考完她就直接回学校。
他们出发时,赶上春节的尾巴,高铁站到达的人特别多。柔嘉拖着行李箱在人群里穿梭,差点儿挤掉大衣上一颗袖扣。
二等座车厢拥挤,隔壁有人掏出一盒鸭锁骨;前面小孩止不住哭闹;往后是高声打电话的中年男人。
沈莞坐在柔嘉身边,呼呼大睡。
柔嘉拉起口罩,无声叹气。
高铁整整四个半小时。到站以后,柔嘉要先去放行李。
舅舅拖着两个行李箱:“哎那我陪你去呀,或者舅妈陪你去!你一个人怎么走?箱子这么重。”
柔嘉摇摇头:“这么多行李,舅妈一个人怎么拿?我打个车就好了,没关系的。”
她这么说,舅舅也只能作罢。
沈莞戴着毛线帽,垂下来两个球球,顺着她动作摇啊摇。她握着柔嘉的手,“那姐姐当心啊!我们在酒店等你!”
柔嘉看着他们坐上出租车,才长舒一口气。
她转身,走到停车场的另一边。
一台白色车子挂着招摇的车牌,徐展遥斜倚着车门,看上去已经等她很久。
他向她招招手。柔嘉走过去。徐展遥接过箱子,手指勾着车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听宣和说,你把驾照考下来了?”
柔嘉点点头,“刚拿证。”
徐展遥笑笑,“上路试试?”
她还以为听错了,差点儿没白他一眼,“撞坏了我赔不起。”
徐展遥好像就是逗逗她,收起钥匙,自己上了驾驶座。
柔嘉系安全带时,听见徐展遥叹了口气,感慨道:“也是,要是宣和知道你头一次开车上路,是我坐在边上,说不好要气成什么样。”
她脸色一沉,懒得去多想这句话里的轻佻意味。但出口时,声音难免冷了:“他也没那么无聊。”
徐展遥偏头看了她一眼,估计也知道自讨没趣,于是一路无话。到了之后,他想帮她提行李,柔嘉拒绝了,道出一句“谢谢”,两人便分道扬镳。
任宣和电话来得很巧,柔嘉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去酒店时,手机就响了起来。
“到家了吗?”他问。
“到了,刚要出去找我妹妹他们。”
任宣和应了声“好”,过会儿,又问:“真不要我帮你订个酒店?舞蹈学院附近的酒店这两天都挺贵的,住着也不舒服。”
“算了吧。”柔嘉穿上外套,“我舅舅舅妈还在呢,真订了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他们普通人家出行,订的多是质量勉强过得去的连锁酒店。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住不惯的?
柔嘉不急着进电梯,一边带上门,一边问他:“你几号回来?”
任宣和默了片刻,“月底吧。”
那她起码得一个人在这里住五六天。
柔嘉沉默一刹,才平静说:“好。那我先挂了,得去陪我妹妹了。”
“嗯。”任宣和温声回。
三秒的沉寂,谁都没挂断。
柔嘉听见对面笑了。
任宣和语气缱绻,像对最亲昵的人私语:“怎么不挂?舍不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