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垂眸,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沉默,而是不自觉冒出来的一句:“舍不得又怎么样?”
木已成舟,她才悚然回神,惊觉自己刚才又犯糊涂。但是话都说出去了,任宣和听得明明白白,覆水难收,她也只能干脆讲个清楚,就把自己袒露给他看,又怎么了呢?
柔嘉哑声问:“难道你就能提早回来?”
对面沉寂,或许是回答不了吧。
柔嘉按开电梯,正要挂断电话,任宣和却在这时开了口。
然而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电流信号。柔嘉只能听见模糊的杂音,拼不成完整的句子。她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变小,电梯下坠,带着她的整副骨头、整颗心,一齐下坠。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沈柔嘉是不会回头追问的。
她和沈莞住一间双人房,房间不大,放下沈莞的大行李箱之后,就稍显逼仄拥挤。
柔嘉行李放在任宣和的房子里,就带了个手提箱出门,装着零散几件必需品。她取出浴巾,抬脚跨过沈莞敞开的行李箱。
浴室不大,紧贴着沈莞的床。洗手台在进门处,浴室对面,是最普通的连锁酒店房间格局。淋浴间与马桶一帘之隔,柔嘉光着脚踩着瓷砖等热水,不知是不是地暖开得不够,她冷得缩成一团,脚底更是凉得骨肉生疼。
好不容易洗完澡,柔嘉擦着头发走出来,忘了脚下不是柔软的地毯。一个不当心,险些在光滑的瓷砖地面滑一跤。好在她眼疾手快,立马扶着边上的浴室门,后腰狠狠磕上栏杆。
“嘶——”
痛呼是下意识的,根本忍不了。
她蹙着眉别过身子,腰上果然青了一道。
酒店用来防滑的浴巾端端正正挂在栏杆上,柔嘉又懊恼又生气,一把扯下来,随手把它扔在地上。
她像是生活技能退化掉一半,连最基本常识都忘记。
柔嘉按着腰,穿上衣服出门。沈莞正在行李箱里乱翻,护肤品和衣服被她全都掀到床上堆起来。一边翻找,一边嘴里还嘟嘟囔囔,“去哪儿了?早上还看见了!”
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肯定又是丢了什么东西,柔嘉走近问:“找什么呢?”
沈莞翻找的动作一下停了,整个人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抬头,“身……身份证……”
“身份证?!”柔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高铁进出不是都刷身份证了吗?怎么现在就找不到了?”
沈莞哭丧着脸,眼眶里都有泪了,“我……我也不知道!我中午还拿着它出站了……”
柔嘉把毛巾放到电视柜上,转身去翻沈莞书包,“口袋里、书包里都没有吗?你不可能刷完身份证出站以后把它放进行李箱里啊。”
沈莞吸了吸鼻子,“我翻过了,都没有。”
“那舅舅舅妈包里呢?”
沈莞一听这话,立马站起来,“我……我马上去找!姐,你再帮我翻翻包和箱子!”
哪还能找到呢?沈莞自己都把箱子翻成这样了。
柔嘉弯腰帮她理好,站起身时水珠滴滴答答,沾湿她后背。
沈莞扁着嘴进来,眼睛红红的,“姐姐,还是没有……”
没了身份证,就进不去考场。沈莞这么多年心血都白费了,还得再熬一年高三,她这脆弱的心肠,哪儿受得了复读的苦?
眼见着妹妹就要哭出来,柔嘉无奈叹了口气。
她拉着沈莞坐下来,轻声安慰:“先别急。你再想想,既然能出站,身份证就肯定在北京,要么落在路上,要么还在酒店里你没找到。”
柔嘉打开手机,搜索北京南站的联系电话,一边又对沈莞说:“你跟舅舅说一声,让他打出租车公司的电话。”
沈莞满脸的泪,吸着鼻子点点头,讲话都是一阵浓重的鼻音:“嗯……好……我再想想。”
妹妹又去舅舅舅妈房间。
柔嘉正要给高铁站打电话,忽然一阵巨响,她吓了一跳。紧接着沈莞就跑进来,小朋友真是急疯了,力道太大,门“砰”一声撞上墙壁,跟地震似的。
她红着眼眶喊柔嘉:
“姐!身份证在你书包里!
“我想起来了!你在我前面出站,我刷完身份证以后顺手塞你书包侧袋里了!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走着走着路就忘了……”
沈莞一下抓着她手臂,几乎恳求:“姐,我们能去趟你学校吗……今天拿回来好不好?明天就要去登记了!”
柔嘉却愣在原地,说如遭雷击也不为过。
……要真是在学校,她肯定马上就去拿了。
可是她所有的行李,都在任宣和的房子里。
舅妈也进来,先狠狠拍了下沈莞后背,训了她两句,才焦急对柔嘉道:“柔嘉啊,麻烦你一趟,校考一年就这一次,真不能耽误。我们一起回去取,坐出租,舅妈跟你一块儿!”
“不!”柔嘉几乎下意识拒绝,“不用……”
她眨了眨眼睛,尽力平静补了句:“我自己去就行了。舅妈在这儿陪莞莞吧。”
舅妈皱着眉头,“不行,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你学校也不近,还是我们陪着吧。”
柔嘉勉强扯出笑,心里已经没底,却还要硬着头皮骗人:“没事,我一个人来回一趟也快……”
舅妈却还是要跟着去。
柔嘉一时手足无措,呼吸速度都加快,双手不自觉握紧,指甲掐进掌心。
……不能让舅舅舅妈知道,她现在有一段并不算正当的恋爱关系。
她看向一边扁着嘴抹眼泪的沈莞,一个念头瞬间涌上来。
沈莞傻傻站在路边,看着眼前一片郁郁瘦竹,如同密密麻麻的守卫,包围出一片寻常人不得见的天地。
柔嘉拉着她手腕,面不改色,仿佛若无其事,“走吧。”
沈莞呆呆被她拉着往前走:“姐,不……不是回你学校吗?这是你学校啊?”
“不是。”柔嘉朝门卫点点头,示意放行。
门卫早认得她的脸,马上解除门禁。沈莞看得一愣一愣的,“不……不是……”
柔嘉语气平淡冷静,“我住在这里,行李也在这里,包括你的身份证。”
沈莞跟着她进电梯,环视四周,惊讶的神色收不回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可是这里看上去真的很贵……”
她摸了摸电梯内壁的精致挂画,“还是一梯一户呢。人家电梯里都不贴小广告的,哪像咱们家……”
11层到达,柔嘉熟练按了密码。
“你站门口,我去帮你取。”她嘱咐沈莞。
沈莞哪敢不听她的?就差站军姿了。学过舞蹈的女孩子挺拔俏丽,就是站得像块木板,都是生动的。
柔嘉一摸书包侧袋,果然,方方正正的一张卡,印着沈莞十五岁的照片。
她站在玄关换鞋,伸手把身份证递给沈莞。妹妹跟接宝贝似的,两手捧着拿过来,赶忙小心翼翼地放进外套口袋里。
柔嘉叹了口气,“下次不许再弄丢了。”
沈莞拿到身份证,整个人立马又活蹦乱跳。挽着柔嘉手臂,像只麻雀,叽叽喳喳道:“姐姐,你对我简直就是再造之恩!我要是真考上了,我肯定第一个请你吃饭!你对我真的太好太好了!有姐姐的孩子像块宝……”
柔嘉跟小孩儿闹不起脾气,再大的火,也被她一句接这一句的撒娇散没了。
沈莞挂在柔嘉身上,好奇环顾四周,忍不住“哇”了一声。
她一脸疑惑,问柔嘉:“姐姐,你为什么住在这里啊?这里真的很贵诶……”
柔嘉笑意一僵,脚步停下。
她正色看着沈莞,平静之余,多了几分罕见的严肃。
“今天的事,不要和舅舅舅妈说。你只要记得,我们俩一起回了学校,我去宿舍拿了你的身份证,就够了。”
沈莞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不……不能说吗?”
柔嘉不回话。
她自顾自向前走,留下迷茫的沈莞停在原地。
片刻之后,沈莞才哒哒赶上来,“我!我知道了!”
满脸得意,好像等着柔嘉夸她一样。
“姐姐,你一定是找了很有钱的男朋友,跟着他住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柔嘉面不改色,在手机上叫车,仿佛只是顺口反驳了一句:“又瞎猜什么?”
沈莞哼哼笑,“那还能是什么啊!照我们家里这个条件,这辈子都别想住上这么贵的房子好吧?”
柔嘉手指一顿。
沈莞总是这样,十七八岁的年纪,还带着童言无忌的天真。
……偏还被她说中了。
沈莞缠着她问,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几岁?叫什么名字?
好像已经认定柔嘉攀了高枝的事实。但是沈莞的认知里,柔嘉是在和这个有钱的男人谈一场正经的恋爱。妹妹单纯地将她与任宣和的关系划到感情范围里,丝毫没有考虑其他因素。
然而她与任宣和之间,比纯粹的感情更加复杂。
至少柔嘉觉得她没那么单纯。
柔嘉抽出手臂,语调淡淡:“跟你说了,今天的事就当忘了。要是回去说漏嘴,我半夜把你身份证掰碎了扔下楼。”
沈莞立正闭嘴。只敢好奇地瞥周围,然后再好奇地看柔嘉。
柔嘉站在京城呼啸夜风里,四周是苍凉孤瘦的青竹。她裹紧大衣,觉得头很痛。
也许是她制造骗局、隐瞒亲人的后果;又或许,是她连环犯戒,惹得金刚怒目。
她忽然有点想任宣和。
他呢?也在纠结、挣扎、深受其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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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莞考试持续三天。一直到二月二十号,他们才坐车回家。
舅舅舅妈把她送到学校,陪她在校园里逛了一圈,指着沈莞鼻子说,但凡你有姐姐一半细心,也不至于天天丢三落四!
柔嘉笑笑,摸摸沈莞脑袋安慰她。
她送舅舅舅妈到校门口,舅舅忙说:“好了好了!我们自己走就好了,你回宿舍休息吧!”
沈莞面色隐隐一变。柔嘉感觉到她的视线,也瞟见她的欲言又止。
还好仅止于此。沈莞是过分单纯,但好在她很听柔嘉的话。
送别家人之后,她打车回任宣和的房子。
正在玄关换鞋时,却听见书房里细微的声响。
柔嘉动作缓缓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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