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顺手拿起岛台上的玻璃杯,白水温度正好,好歹润了润她被洋酒白酒红酒灌烂的胃肠。
昨晚后半程她杯子里就没空过,为了甲方的一个签名真是把牌桌上喝酒的本事都使出来了,这得多重视工作。柔嘉心里默默想,然后下意识出口,还有点疼。
任宣和抬眼看她,右手指着茶几:“药放在右边抽屉,老地方。”
柔嘉一愣,“什么?”
任宣和盖上锅盖,“你以前头痛吃的药啊,现在换了吗?换了的话我再去买……”
柔嘉赶紧拦他,“不是,我的意思是,那药多久了,早过期了吧。”
“没过期。”任宣和语气有种平淡的坚定,“三个月前才有人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换了一遍。”
柔嘉差点没拿稳水杯。
她仔细琢磨这句话背后藏着的深意。
没过期的药不过冰山一角。这间房子所有东西都会定期更换,即使从来没有人住,任宣和也固执地营造出一种温馨情浓的假象。
一切不是没变,是他强制让它们不变。
倒有点物是人非的萧条意味。
她在熟悉的地方翻出药盒,生产日期就是今年的。
柔嘉机械性地就着温水吞药,她半躺在沙发上,一边按太阳穴,一边想:他是恰好今年换了,还是年年都在换?
这几年他们一个在伦敦,一个回上海,北京的房子照道理应该废置的。
可任宣和做事,有时候也很不讲道理。
他把馄饨碗端到她面前,柔嘉胃口一般,草草吃了几只。她悄悄看他,才抬眼就被发现。
柔嘉匆匆转移视线。
任宣和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她感觉他有话对她说,但是电话来得突兀。
手机都是默认铃声,又放得近。任宣和过去一看,轻轻说了声,我的。
他去阳台接电话,听上去工作繁忙,说很多她不太明白的名词。
柔嘉手掌撑着下巴。
他们学一样的专业,听一样的课程,以前连论文都凑在一块写,盯着对方剪片子。柔嘉挑他文章里的错,他就说她片子节奏不对,闹到最后两个人谁都不理谁,暗自抱怨谁要跟同行谈恋爱啊。
一语成谶,现在不是同行,也不谈恋爱了。
她默默吃完剩下几只馄饨,习惯性把碗往洗碗机里一扔,动作熟练得她自己都一怔。
任宣和刚好挂了电话,过来问她:“你现在要工作吗?我能借你电脑用用吗?”
柔嘉上下打量他,任宣和却坦然:“追过来的时候太急了,什么都没带。”
她耳尖一热。
电脑永远塞在她挎包里,去工位也好去饭局也罢,崔柔嘉已经习惯了随时拎出来改策划案的日子。
她解锁了才肯推给他,“下午三点还给我,我要出门见个人。”
任宣和笑笑,“用不了那么久。”
他忙工作的时候不怎么和她搭话,从前就这样。但从前柔嘉在他身边时不会觉得尴尬,她看书追剧写东西,或者忙自己的工作,总是都是自得其乐。
眼下却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固然对这间房子很熟悉,固然有很多刻在骨子里改不掉的习惯。
然而并不代表她就能在他面前云淡风轻地当一切没有存在过。
柔嘉低头刷手机,无聊的娱乐新闻过眼就忘了。她想试着改改下礼拜要交的策划案,半晌没憋出来一个字。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有人扰乱了她的心神。
柔嘉干脆把手机一丢,站起来说:“我再去睡一会儿。”
任宣和点头,“到点了我叫你。”
她逃也似的离开他身边。
任宣和从来说到做到。
下午柔嘉睡醒,她电脑边上已经放了一个涂花脸穿戏服的小人偶。
谢瑶环。
任宣和坐在沙发上问她,“去哪里?我送你?”
柔嘉匆匆把电脑塞进包里,然后在茶几前面站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把那个小人偶占为己有。
“别送了,挺远的。”
“那晚上接你?”
“晚上我找莹冰去,住她家里。明天还要开会。”
“开完会呢?”
柔嘉不说话了。
任宣和往后一靠,姿态松弛,好像主动权又回到他手里。
“我就知道你酒醒了一定不会认。”
柔嘉瞪他,没底气地反驳了句,“瞎说什么……”
任宣和手指勾她衣角,“所以开完会能不能来接你?”
柔嘉赶着出门,一巴掌拂开他的手,“再不走我迟到了。”
任宣和追着她说,到时候发定位!
柔嘉咬牙按电梯。
她说了个谎。
约人见面的地点就在国贸,离家里一点儿都不远。柔嘉叫了辆车子,十分钟就到门口。
闵梦先就在入口右转第一间小包厢等她。
和闵梦先见面是早就约好的,从她知道要去北京出差的第一天起。
七八年过去,闵梦先都是快退休的年纪,人一点儿都不见老,精神气特别足,还和从前一样,咋咋唬唬的,又爽朗又热情。
她一把揽着柔嘉,“怎么看上去还是那么小啊我们阿柔,你真的很嫩诶你知道吗?”
柔嘉满头黑线,“我也要二十七岁了……”
意思是阿闵对她的幼孩滤镜不要太重啦。
闵梦先拉着她转了一圈:“哪里看得出啊拜托!你这身衣服我记得最清楚了,就是你第一天见我的时候穿的,居然这么多年还跟新的似的,穿上去就跟那时候一模一样啊!”
柔嘉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一颤。
这件衣服当然新,因为根本就没穿过几次。
她在任宣和那里得到了太多东西,走的时候全都留下了,以为再也不会有穿上这些衣服的机会。
天知道能出昨晚那桩事。
她潦倒漂泊到他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拿。要不是家里什么都有,她都不知道今天该怎么出来见人。
所以只能穿上“崭新”的旧衣服。
柔嘉此刻再怎么别扭,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句,都怪任宣和。
阿闵说她近期陷入一场纷争,和客户有比较严重的争吵,闹得很不愉快。如果最后还是不能和平解决,说不好对簿公堂。
柔嘉眉心一蹙,“我能帮上什么吗?”
闵梦先拍拍她肩膀,“你安安心心上你的班啦,我混那么多年了还能就这么被打倒了吗?法务都是专业的,你放心!”
临走之前,闵梦先凑上来抱抱她。阿闵头一偏看见她手指上的铂金素圈,怪腔怪调地“呀”了一声:
“左手戴上戒指了我们阿柔?热恋中?”
柔嘉不自然地摸了摸头发,“……很早就戴了。”
“没什么特殊意义?”
柔嘉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闵梦先就一脸“我都明白”的身上,竖一根手指在嘴边,“不用解释,理解,理解。”
她特别想问你理解什么了?
但阿闵来去匆匆,抢着结账之后就跑得远远的。
柔嘉叹了口气。
她出门拦了台车,赴下一场约会。
那位实在是大人物,得罪不起的。
尽管如此,五六点钟的北京还是堵得让人心烦。柔嘉非常无奈地迟到十分钟,连声和电话对面的人告罪,而那人哼了一声,极其嚣张跋扈:
“崔柔嘉女士,小阿柔同学,到了之后你看我怎么罚你!”
于是柔嘉坐在独栋复式的名贵餐桌边,被许莹冰一家三口连哄带骗地吃了一碗酸笋老鸭、一碗冬瓜排骨、两只焗大虾以及大半个许娘娘亲手做的菠萝包。
最后她实在是遭不住了,在餐桌底下用膝盖顶了顶许莹冰,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许莹冰扁着嘴,“那我也知道我自己做饭不好吃嘛。因为你来北京我才好不容易自己下厨,想让你多吃点嘛……”
柔嘉真是被她拿捏得一点办法都没有,生生吞了剩下小半个菠萝包。
莹冰爸妈又亲和又热情,分明身家显赫不下任宣和,但这家人的氛围远比她印象里的任家好得多。
她记得的,大三那个冬天,她在莹冰家里住了几天。莹冰爸妈过来看女儿的时候,还顺带给她捎了礼物。
没有那么贵重,是柔嘉没有理由拒绝的小礼物。
名门和名门之间也都不一样。又或许因为莹冰有一个出身普通的朋友对许家没有任何影响,可是任宣和不该有沈柔嘉这样的恋人。
莹冰妈笑着嗔怪女儿,“知道自己做得难吃还不让爸爸帮忙!柔嘉啊,不好吃就不要吃了,少惯着她!”
柔嘉也笑,给许莹冰顺毛:“不难吃不难吃。”
夜里许莹冰拉着她睡一间房。
许娘娘不知道想起什么,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然后侧身对着她,“阿柔啊……”
柔嘉认命陪聊,“怎么了?”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没多久。”柔嘉嘴角一抽,“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刚来过上海。”
……她们俩是真的老见面。莹冰在报社工作,总是各地出差,柔嘉也不是那种朝九晚五定期坐班的工作,有休假的时候她闲着无聊就会飞去找许莹冰。于是出现了许莹冰二月二十三日厦门豪掷千金为友放烟花、崔柔嘉往返红眼航班只为随友下灾区等等等等。
柔嘉在北京的任何一个朋友都可以跟她说一句好久不见,唯独许莹冰真的没必要。
许娘娘吸了吸鼻子,“你别说……半年没见也挺长的……”
柔嘉还没来得及回答,许莹冰的手机铃声就叮铃铃响起来。
许娘娘低头一看,两眼一翻,“靠,又加班!”
许莹冰匆匆忙忙坐起来,房间里又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她朝柔嘉讨好一笑。柔嘉立刻明白了,坐到一边:“来来来什么片子说吧我剪,什么稿子说吧我写……”
许莹冰把要紧急做成融媒体视频的版面发给柔嘉。
柔嘉打开电脑微信,全然不同的聊天界面,她脑袋登时短路。
许莹冰凑过来问:“收到了吗宝宝?”
然后她看着柔嘉电脑屏上显示的账号,也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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