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也不知道算不算她理亏。但再难听的话也是实话,是横在她和他中间过不去的坎。
她面无表情地抽走被任宣和握在手心的一缕头发,“可是就是这样的。”
不止名字放不到一起,她心想,又直白地把一切摊开:“喜宴上我们也不能坐一起,不是吗?谁该在你身边,你家里总会安排妥当的,你又不好拒绝。”
就像顾言歌和温亭的订婚宴,沈柔嘉可以凭情分和顾言辞坐一起,却连把她和任宣和的关系摆到明面上都不可以。
眼睁睁看着他身边有别人,和别人扮门当户对的佳偶天成。
任宣和就这么看她,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红成一片。柔嘉越看越觉得荒诞,到底谁是受害者?谁是该哭的那个?他们俩之间要选一个更苦更痛的,难道还能是万花着锦的任大少爷吗?
他压住她手腕,动作慌乱,“你心里有气是不是?”
柔嘉一下甩开,“有气又怎么样啊任宣和?你现在是单身没错,你没有跟杨照芙结婚没错,但那又怎么了?不是杨照芙,也有的是其他选择吧?总归你的美满不可能是跟我。”
她抬眼看他,“我活一辈子就这样了,天和地的差别跨不过去的。”
这些话柔嘉埋在心里太久,早年她好爱任宣和,舍不得讲这么直白。可二十六岁和十**岁不一样,许莹冰没说错,她可以糊涂一时,却不能再拿出一个三年陪他浪费春光。
最深的矛盾被摆上台面,柔嘉反而舒了口气。
任宣和良久没说出话来。
柔嘉扯动嘴角笑一笑,“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办法。”
锅里煮着雪梨银耳。回来之前柔嘉跟他说嗓子有点不舒服,北京空气还是这么差,一点儿都没变。
任宣和隔十分钟发来一张图片,说生梨和银耳都下锅了,就等煮出胶。
当年她喉咙也很经常难受,待了一整个大学时期,依然受不了北京的气候。
每逢换季,家里总要备上很多药,防她感冒,防她嗓子又发炎。
任宣和怕她药吃得太多,就想办法在饮食上帮她缓解缓解。
于是九月十月夏秋交际,家里的小煮锅被生梨和银耳的清甜泡得入味。大少爷亲自挽袖子下厨,讨好地端到柔嘉面前。
再没有人这么精细地对待她了。
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柔嘉去厨房关了火,整间屋子就更安静。
任宣和低着头,气息有一点重。估计是被白眼狼气急了。
他语速放得很慢,不是要吵的架势,可一字一句砸到柔嘉心头,直叫她闷痛得喘不过气。
“你真的这么在意好结局,又为什么找了陆维则?”任宣和深吸一口气,“他跟我有什么区别?你当他就有拒绝的自由了?”
柔嘉背靠着玄关墙壁,隔着柜子看他背影。明明她心里最清楚原因。她无所谓陆维则什么家世,无所谓陆维则最后和谁结婚,追根究底,是因为她不喜欢他,对他不上心。
她在意的从来不是好结局,是和任宣和的好结局。
可是怎么办呢?话赶话吵到这里,沈柔嘉又犯老毛病。
“对啊,你们都没差。所以我运气差,我活该。”
她勾着脊背,心口一刺一刺地疼。
任宣和尤嫌不够似的,缓缓补了句:“你要美满,那回头找顾言辞不就好了。”
柔嘉伸手撑着玄关的柜子,失手拂落一个小盒子。深红色的盒盖打开,里面逃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子,狼狈地躺在地上。
她俯身去捡,才看清那根银链子的款式。
是她十九岁的生日礼物。她戴了整整三年,分手时还给了他。
她鼻尖一酸,眼泪滚落到地上沾湿毯子才发现,她已经忍哭忍了很久。
柔嘉咬破下嘴唇。这一场争吵来得莫名其妙,她根本算不清谁有错在先。
只能说粉饰太平终究只能是一时,他们俩靠着爱浓恨深又纠葛到一起,可感情本身就像绷紧的琴弦,俗尘杂事拨一拨就都断了。
她和他之间除了不清不楚的感情,没有任何支撑。在悬崖峭壁走独木桥,人总是要崩溃的。
她逃出那扇门,当年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
伶仃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北京乌黑天幕下乱走。风声刮过耳边,鬼气森森的。今夜是个阴天,浓云遮蔽月光。路灯一闪一闪,整条街僻静到不像人间。
头发扎到眼睛里,又刺激出半行眼泪。
这一刹柔嘉才发觉,她最捱不过去的不是和任宣和分隔万里毫无联络的这几年,而是重逢之后意识到她依然很爱很爱他,可同时也发现无论重来多少回,他们之间都是潦草结局,永远是死循环。
醒悟之后她才觉得,他们大概彻底到尽头了。
她说服自己,想要糊涂一次,可是人要是真的能完全糊涂就好了。
最怕妄想糊涂,偏偏清醒。
农历七月半,北京已经到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季节,上海的暑热却还没过去。柔嘉臂弯挂着外套推开家门,倦怠地窝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醒过来是日暮黄昏,深紫色的晚霞穿过落地窗扑到她脚边。
嗓子疼得厉害。
北京的天气果然害人不浅。
柔嘉认命地起来倒水,但她走了这么些天,家里什么都没有,连壶水都要现烧。
她坐在岛台上,等着水壶咕嘟咕嘟完。
水开了不能直接喝,要等放凉了才能入口。她咽炎犯起来很厉害,所以不吃药不行。但她在上海这些年嗓子没不舒服过,所以药还得现买。
一件件小事排队钻进柔嘉脑子里。
她莫名有些心烦。
明明毕业就开始独居了,四五年时间都过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倒自怜自哀起来觉得自己有多凄惨了?
发神经,柔嘉如是想。
她叫了药品外送,又拿两个杯子来回把水倒来倒去,重复十几次,开水终于降温到勉强能入口的程度。
一粒药刮过剧痛的喉咙,柔嘉皱了眉头,又戳开口服液瓶盖,药物甜味混着不易察觉的涩,糊在嗓子眼里,柔嘉整个人都像黏住了,难受得很。
一入夜,顾言辞和郁融就轮番叫她出来打牌。
柔嘉一一回绝。
顾言辞追着打电话问:“不是吧崔阿柔你连麻将都不打了怎么回事啊?”
柔嘉声音哑得要命,“你听我这样能去吗?”
顾言辞吓了一大跳,“……你歇着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个电话过来,“你光嗓子疼吗?发没发烧啊?我来探个病呗?”
柔嘉无奈,“你现在让我少说点话比什么都管用。”
“啊那打字聊打字聊!”顾言辞匆忙挂了。
晚上九点,顾言辞还真特地来看了她一趟,拎着一袋子生梨、半袋子银耳。
他撩袖子进厨房,“来来来上煮锅!我今天高低给你露一手……”
柔嘉不大信任他,用气声说:“要不我自己来?”
顾言辞推着她坐到沙发上,“求你了姐,好好歇着行吗?哪有病人做饭的道理?再说了你这两天活得跟林黛玉似的,你自己数数你病几回了?”
开放式厨房里丁零当啷,柔嘉不放心,频频回头,好在顾言辞虽然看起来手忙脚乱,但好歹也是勉勉强强手脚齐全着煮出了一锅雪梨银耳汤。
没煮出胶,稀得很,蜂蜜又放多了,甜得柔嘉眼角一跳。
她当着顾言辞的面往碗里添白水。顾言辞尴尬地摸摸眉毛,“又太甜了啊?”
柔嘉无奈地看着他,意思是“你觉得呢?”
顾言辞两手一摊破罐破摔,“你凑合喝吧,我就这水平了。”
柔嘉嗓子实在疼得厉害,只能打字问他:言歌和温亭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顾言辞说:“有这么回事儿,他俩意思是等博士毕业先领证,然后挑个好日子办婚宴。”
说罢他又长叹一声,颇有一种历经沧海桑田后看破红尘的超脱感,“崔柔嘉你懂吗?我觉得日子真的过太快了,就有一种昨天我姐还刚上大学,拉着行李箱去机场跟我说再见,揪着我耳朵让我高二好好念书。结果今天她不仅博士毕业,居然还要结婚了!”
柔嘉顿了片刻。
是啊,过得太快了。
她居然就要二十七岁了。
紧接着,顾言辞又欠了吧唧地补一句:“哎,都去干正经事了,就剩下咱们俩天天打牌蹉跎岁月浪费光阴……”
柔嘉冷笑,“别,我有正经工作。”
言下之意,蹉跎光阴的只有你。
顾言辞幽怨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说你工作上不正经!”
柔嘉神色一凝。
顾言辞缩了缩肩膀,“你说是不是嘛?上海北京几千万人,有几个能比你跟任宣和更混乱的?”
柔嘉实在忍不住,语气冒火,“不是你总提他干嘛?”
顾言辞一脸茫然,“不能提吗?不是他都追去北京了还不能提?”
柔嘉按太阳穴,觉得偏头痛这毛病今晚估计也得找上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顾言辞了然,“哦,又吵了。难怪……”
她没好气问:“难怪什么?”
顾言辞给她翻聊天记录,“难怪任宣和千年一回地麻烦我,让我带点生梨和银耳,给你治治嗓子。我说他怎么自己不来,原来是不敢……”
他和任宣和的聊天记录只有寥寥几句。从前两天柔嘉忽然昏倒住院开始,到两个小时前任宣和拜托他照顾照顾她为止。
全都围绕着她。
柔嘉睫毛一颤,把手机扔回给顾言辞。
顾言辞叹气,凑过来问:“说吧大小姐,人家又怎么惹你了?”
柔嘉指了指喉咙,用气声说:“说不了,懒得说。”
这关头顾言辞没胆子惹她,弱弱缩回去,“行,你俩先吵着……”
柔嘉斜他一眼,顾言辞立马举起双手:“我顾言辞发誓,永远站在崔柔嘉女士这边,绝不背叛绝不投敌!”
但过了会儿,他又犹犹豫豫说:“可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啊,你们俩吧,在一起很辛苦,分开又很难受……”
柔嘉轻飘飘丢出一句,谁说不能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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