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启动车子之前,所有任宣和能去的会去的地方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圈。
可她有些挫败地发现,没有一个地方对他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
云阳高中特殊吗?也未必,那只是他上了三年学的地方。她在青阳的那套房子特殊吗?或许有一点,可是如果他想去那里,只可能是因为她,那直接回家见她不可以吗?
柔嘉指尖止不住微颤,她想也许任宣和会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不知名角落。难道她又要在偌大上海十步一停吗?
那还来得及吗?
她还能再见到他吗?
她将凌乱垂到眼前的头发拨到一边,从深水里冒头似的深吸一口气,打火左转。
你等一等我吧,任宣和。她想,求求你了。
柔嘉驱车往云阳高中去,深夜道路并不堵塞,灯火依然瑰丽通明,明明灭灭打在她脸上,晕开了她原本清晰的视线。
陆文湘又给她打电话,“阿柔,你跟他一起去过什么地方吗?”
她回答不了。
一起去过什么地方吗?
好像没有过。
从前上学时,柔嘉要瞒着所有人,所以不会和他在上海见面。
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个冬天,她忙着工作,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很少,几乎全都在家里终日无聊地耗过去了。
他们在上海没有回忆的。
柔嘉猛踩刹车,车子停在云阳高中门口。
四面八方漆黑一片,所有人都睡着了。
她像个误闯进来的客人。传达室的保安披着厚羽绒服,睡眼惺忪地问她:“妹妹啊,车子坏掉了?”
柔嘉下车顶着冷风跑到传达室门口,四周除了她和保安只剩下偶尔飘下来的两片树叶,她知这一回只能无果而归,依然不死心地问:
“爷叔,夜里相没人来过学校门口吗?”
保安搓搓手,“夜里相没人来的呀,只有放学的时候家长学生子来来回回。七点多以后就没人了。”
七点多……
任宣和没有来过这里。
或者说他来过,但没有任何人瞥见他的踪迹。
他像隔日就消融的薄雪。
柔嘉没有多余的时间,她又辗转到青阳,搜肠刮肚回忆她和任宣和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都没什么意义。
她孤孑奔波到凌晨两点,万籁俱寂。
车子停在路边,她头有点晕,下车吹了一会儿凉风。
柔嘉找了张路边的长凳坐下,木质长椅冒着阴潮寒气。她裹紧单薄的风衣,风把头发吹得很乱。
手机剩下20的电量,自动转了省电模式。
她眼眶很酸,盯着屏幕上和任宣和的聊天框。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说要和她晚上见。
柔嘉不抱希望地拨出一通电话,默认铃声响到自动挂断。
依然没有被接起来。
她想为什么啊?为什么任宣和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了呢?她对着话筒给他发语音,声音因为冷抖得很,“是我呀,师哥……是我,我在找你。”
柔嘉说着说着鼻尖一酸,藏在眼眶里好久的眼泪直直砸在衣袖上,“我想见一见你……”
她弯下腰抱紧自己取暖,脑子里很乱,不停地想任宣和会去哪里,他还能去哪里?
他对其他人有什么眷恋吗?好像也没有。
从前他还有几个朋友,可是现在他身边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
一滴水渍从发顶滑落,柔嘉懵懂抬头看,终年青翠的树梢挂着零星几点落白。
她有些愕然地站起来,不过须臾,淡淡的风裹来稀疏的雪粒子,落到她微颤的睫毛。
上海下雪了。
似乎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柔嘉怔愣伸出手,掌心剩下一片水痕。
她记得除夕夜她和任宣和从舅舅舅妈家里出来,牵着手在路灯底下慢悠悠地走。
那时她想,能下点雪就好了。
而任宣和说,北京最近在下雪。
柔嘉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给陆文湘,请她查任宣和的航班信息。
陆文湘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他不在上海了对吗?”
“可能吧。”柔嘉开车门坐进去,前窗一片模糊不清的雾气。
陆文湘又问:“那如果他去很远的地方,你会去找他吗?”
这回换到柔嘉沉默。
她可以去北京把他带回家。
但如果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比如为弥补从前的遗憾飞去斯洛文尼亚或是别的异国他乡,沈柔嘉的签证到不了的地方。
又还有谁能把他带回来呢?
更残忍一点,难道她就能安心放下这里的所有所有,她的工作她的项目她靠熬命换来的工资,花费好几天不止去赌任宣和跟她回家的可能性吗?
陆文湘在电话对面叹了口气,“阿柔,我不是在逼你做什么……”
她呼吸声有一点点抖,“但是今天换作是你,天上地下,宣和都会带你回家的。”
柔嘉挂断电话,静静等着陆文湘的结果。
好在任宣和真的只是去了北京。
她没猜错。
他和她之间要说什么值得珍藏的回忆,大概也只会在北京。
他们在那里度过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在没有和他重新相遇之前,她以为那大概是上天对她最后最后的眷顾。
那他呢?
那段日子,也是他这二十多年里为数不多的,堪称生动自由的时光吗?
飞机登上三万英尺高空,两个小时越过两千公里山河,落地的时机很巧,停了两天的大雪又飘飘摇摇落下来。
纷纷扬扬,落了柔嘉满头。
她打了辆车回东四环的家里。任宣和没在,地库的车也没开走。
柔嘉眉头皱紧了,好不容易松下来的一口气立马又吊回去。
她当机立断准备开车往学校去,如果学校不在就去剧院,要是剧院还不在,她就照着那些年他们走过的一个地方一个个找过去。
总之她要见任宣和。
她要带他回家。
北京冬夜车流稀疏,柔嘉才开上路不到两分钟,手机就叮铃铃响起来。
她一偏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定住了,险些没看见眼前的红灯,堪堪压着白线踩下刹车。
拿起手机时她手还不稳,差点落进车座缝隙。
她匆匆忙忙按下接通键,失而复得的巨大起伏让她一刻也不停地浑身发着颤。柔嘉哭着想,终于……还好……
这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又被温柔的云接住了。
“任宣和……”柔嘉带着哭腔,“你怎么才回电话啊……”
对面是风雪的声音,过了半晌,任宣和才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啊。
“外面太冷了,手机就自动关机了,刚刚才看见你打了那么多电话。”
柔嘉咬着下嘴唇收拾好心情,勉强平静地问他:“你在外面吗?是不是很冷?”
“还好。我穿得厚。”他语气很轻松。
“但是我有点冷。”她对着后视镜,红着眼眶挤出一个有点可怜的笑,“我来找你,你借我一件衣服穿行不行?”
她轻声问:“任宣和,我来找你好不好?”
“外面这么冷。”任宣和温声回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只是出了一趟十分钟不到的门,“明天不上班吗?在家里休息吧,我等下就回来了。”
柔嘉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家,上海还是北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她已经在北京,但她只看得清一件事,这一次不要听他的。
这一次为了他放弃一些什么吧。
她止不住哭,“师哥……”
对面呼吸乱了一刹。
“我想见你……”柔嘉额头抵着方向盘,“哥哥……我很想你。”
车子随意停在北三环路边,柔嘉也不管这里挡不挡路能不能停会不会罚钱,她匆忙下车,没扣紧的大衣被风雪扑了满怀。
她一眼就看见站在天桥边上的清寂身影。
风雪漫天呼啸而过,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将碎未碎的石像。
他看见了她,想朝她走过来。
但柔嘉已经不管不顾扑过去抱紧他。
“你冷不冷啊……”她语无伦次地问,“任宣和,你冷不冷啊……”
任宣和弯下腰,展臂将她藏进大衣里。
柔嘉仰起脸,踮脚胡乱地亲他,吻到他脸颊上冰凉的水痕。
是雪化了吧。
天地空旷,万物无声,只有高悬头顶的残月做旁观看客。
柔嘉轻轻咬了一下他下嘴唇,整个人软塌塌的,什么气势都没了。
“回家好不好?”她靠在他肩头问他,“就回我们的家,学校附近剧院附近那个。”
那里没有人打扰,那里可以让你忘记很多东西。
只要记得沈柔嘉就可以。
任宣和低头吻她发顶,“回吧。”
家里一盏灯都没开,黑漆漆的一片。柔嘉眼睛不好,适应黑暗的速度比常人更慢。
她牵着任宣和跌跌撞撞进门,还没走进客厅,就被他轻轻推了一把,后背靠上玄关。
任宣和裹着一身霜寒气吻她,好缠绵好缱绻,到她有气无力伸手推拒他依然不肯放开。
她尽量仰起头迎合他,伸手去解他衬衫扣子。
但任宣和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万般怜爱地碰她湿了一半的头发,低声重复叫她,阿柔。
这回轮到她回答,在呢。
他展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错了……”
柔嘉依恋地靠着他,不停和他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
“我喜欢你,我很爱你,所以没关系的。”
任宣和肩膀有点颤抖。
柔嘉伸手碰他脸颊,指腹被沾得湿漉漉的。
她轻轻抹去他脸上薄凉的水剂,然后勾着他衬衫领口低声问他,要去斯洛文尼亚吗?只有我和你。
只有我和你,只是我和你。
这次没有人会再失约。
任宣和俯身抱住她,“我想先去求个签。”
“去哪儿?”柔嘉问他。
“都可以。”任宣和停顿了一下,“去……求得到上上大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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