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夫人和段丽兰是两个不同国家的人，她们从生活环境到所受的教育到行为习惯天差地别，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奇异的是，她们身上有一种相同的气息，让林时特别想依靠，想变成婴儿重新回到母体的怀抱。
布朗夫人端着两杯牛奶走进卧室，一杯递给还在喋喋不休叙说着电视剧剧情的露西亚，一杯交到林时手中。
牛奶温温热热的，林时从来不会这样熨帖地照顾自己，冰箱里拿出来就直接喝，这个温度也是只有段丽兰带给过她。
林时的卧室还是只有那张床垫，只能三个人挤在上面睡觉。
露西亚想要睡在中间，林时借着去卫生间回来的机会，躺在了布朗夫人右边。
布朗夫人见她回来，问：“你现在休息吗？我要回个工作消息。”
“不，您请便。”
林时翻身靠里，和刚刚放下手机的露西亚眼神对上，后者抬起上身，趴在妈妈的身体上，小声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学着她的样子，林时往里凑了凑，靠在布朗夫人身边，说：“你问吧。”
“咳咳。”露西亚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的，“你和罗伊王子分手了吗？”
“嗷！”露西亚摸着脑袋，愤愤地抬头看去，“妈妈你干嘛打我。”
“太没有礼貌了露西亚。”布朗夫人眼神都不带移动的，还在看手机。
面对两位同性女士，林时突然就有了倾诉欲，长久以来她一直拼命压抑着，不肯情绪外泄让别人看笑话，但她觉得她们不会嘲笑自己：“分手了。”
“为什么为什么？”露西亚可惜地哀叹一声，在床上扭来扭去。
“因为他欺骗我。骗取了我的全部信任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想让我有事业。”林时第一次和别人坦白与罗伊分手的原因，她内心既有说了前任坏话的愧疚，又有难以言喻的轻松。似乎说出来，它就没有那么严重和让人难过了。
这下连布朗夫人也被吸引了过来，她默默放下手机，认真聆听。
听林时说完前因后果，露西亚失望地说：“他怎么可以这样？我本来以为王子是我们国家最深情的男人呢……”
布朗夫人显然要成熟的多：“作为王子，这是客观存在的阻碍，但不论如何，他应该坦白地告诉你。”
“被现实毒打过后，我现在偶尔会想：手头的事真的值得我义无反顾地扭头离开吗？”林时说，“我太差劲了。”
“你有在积极地寻找机会吗？”布朗夫人问。
“……有，”林时还是把阿利的书说了出来，“我想翻译，但我很担心。”
“为什么？”
林时不知道怎么表达。
“我能看看这本书吗？”布朗夫人又问。“和你有关的部分。”
林时迟疑了片刻，选择信任她。
明明布朗夫人阅读的速度很快，但林时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露西亚已经困得睡着了，她望着窗外的月光，直到自己也开始眼皮打架，布朗夫人才出声。
“写的很好，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根本不是书里写的那样完美。”
“亲爱的，书里的你本来就不是真实的你。难道作者本人像她写的自己一样龌龊黑暗吗？我想你自有判断。她在试图剖析自己，哪怕是负面的，你也应该勇敢地这样做。其实你接受不了的不是书里的完美，是不完美的自己，对吗？”
林时呼吸一滞，简直都想要问一句她是不是研究过心理学。
没错，她很难和一个平庸的自己和解。她一直以为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但和罗伊分手后，还是无法很好地适应落差。周遭一切的一切无不在告诉她：你真的很一般。
布朗夫人摸着林时的黑发：“放手去做吧，再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读者诋毁。”
“不，”随着布朗夫人的话，有力量一点点注入到她的体内，让她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最差的结果是无人问津。”
“哈哈，你想开了就好。”
次日一大早，巴顿来接妈妈和妹妹，林时多做了他的早饭。
饭桌上，巴顿提到过年假期去哪里玩的问题。看林时一直吃饭不说话，他问：“你要回国吗？”
林时摇头。
巴顿于是慎重地发出了邀请：“跟我们一起去度假吧。”
布朗夫人和露西亚都期待地看着她，林时说：“我有其他安排了。”
“什么安排？”巴顿追问。
“好了巴顿，”布朗夫人制止了儿子，“时间不早，快送我去医院吧。”
林时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再回家，就觉得房子里空空荡荡的，落针可闻。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收拾家务，忙完停下来，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窗看向旁边的房子。
偶尔能看见一闪而过的身影，林时的指尖在手机里艾维斯的名字上流连几次，下定决心拨了过去。
“喂，你现在在家吗？我把投影仪送过去。好。”
拿上东西，林时没有带手机，却带了钥匙。锁上门，来到艾维斯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被打开，艾维斯微笑着请她进来，口中道：“不用这么急，我不常用它，你可以留着看。”
话刚说完，他就察觉到了林时的不对劲，她没有客套，甚至一声也不出，径直坐下来，脊背坐的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睛注视着地板。
“你现在有时间吗？”她问。
“只要你需要，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有。”艾维斯在她斜对面的方向坐了，身体倾向她。
“艾维斯，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你？”
林时的声音如寒冰一样直刺入他的心口，他把手搁置在桌面上，稳了稳心神才勉强问出声：“如果冒犯过你，我很抱歉。”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的一种刺激。”林时终于肯抬起头了，只是她的眼神里不是他以为的冷漠，而是令人心颤的脆弱。
她仿佛被他伤害过一样幽怨地看着他，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我在本国的学校很一般，拼了命地努力才拿到来名校斯考特交换的机会。学业繁重，我为了跟上进度没日没夜地学习，还要兼顾经济来源，很难很难，但我一直安慰自己，大家都是这样的，不知结果地付出，挣扎向上。然后我认识了你。即便拥有显赫的家世，你本人仍是无可挑剔的存在。”
如果不是林时明白地说出来，艾维斯都不知道原来她对自己的初印象这么好，尽管那时他一心防备着她。想到这里，艾维斯已经有了预感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带着深深的落寞，说：“我在重组家庭长大，亲生母亲地位弱势，所以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我控制不了内心深处的自卑。我曾经用努力超过了很多人，这或多或少地消解了我的自卑，但即使在这让我引以为傲的勤奋上，你也远远超过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自卑无时无刻不在刺痛我，所以我会刻意避开你。可是在我被骗翻译费的时候，在我被卡克利亲王关在圣灵宫的时候，都是你出面帮助我，慢慢我对你满怀感激。直到那一天听见你和玛丽的对话，我才知道自己在你眼中不过是个小丑。”
“我……”艾维斯焦急地出声想要解释，林时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好像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尊严，但我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林时说，“其实是因为我不敢得罪你，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抑制我爆发的自卑感。从那天起，每一次见到你，我的第一反应永远是紧张，然后是担心，怀疑你是不是在愚弄和嘲笑我。”
“认真说你的行为并没有很过分，但加上我自己的原因，让你在我心中出现了巨大的信任赤字。”
艾维斯听的心都凉了，她这样着急地过来还投影设备，就是为了和他说清楚，让他彻底死心吗？
他苦笑着问：“目前呢？赤字的数额有多大？我还有希望填平它吗？”
可是林时却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样，继续说：“你以为的独立都是假象，事实上我和所有人都一样，迷失于罗伊带给我优渥的生活，也没有像你一样那么自律、优秀。靠自己的话，你也看到了，只能混成如今这幅样子。”
如果说在某个人面前，林时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好自己的尊严，那这个人就是艾维斯。
这些话她本来永远不会告诉他的，但是依照布朗夫人的建议，她选择在这个人面前把自己的心理活动摊开说清楚。
可是说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很懦弱，她最隐秘丑陋的想法就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但你选择了离开。”艾维斯肯定地说，“没几个人能做到。”
他固执地就像一开始认识她一样，只不过想法完全颠倒了。林时朝他短暂地笑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和你断绝往来吗？”
“因为从你一次次的追逐懊悔中我的尊严才能得到救赎。”
这是林时心底最不堪的想法，她的精神世界一片狼藉，本能地获取可以修复它的能量，即便明知道这样不对，却主宰了她的举动。
看清楚了吧？艾维斯，这就是她真实的想法，恶劣至极。
说出来感觉好多了，至于艾维斯会怎么看她，林时决定连带着之前的伪装一起，打包成包袱全部丢出去。
“要是知道还有这样的功效，我真不该离开你身边那么久。”艾维斯的话让林时懵然良久，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艾维斯不但不生气，反而眉眼间都是深深的笑意：“我猜这些话你没有和罗伊说过吧？”
“谢谢你肯说出来。”见林时否认，他笑得更开心了，“是我伤害了你，我当然要负责弥补。我终于可以正式开始我的追求了，即便你不接受也没关系，起码现在我知道它不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能让你好受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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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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