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璟最后也没从杜晦春口中得到一个承诺,还是让杜晦春走了。
凌昭陪着他去医馆,这几日百姓比较激动,凌昭怕他出事,都是陪着他去。
今日天空飘着雨丝,解了点这几日城里的燥意。
杜晦春坚决不坐马车,就要凌昭推着他走。
这几日街上出来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大多数不是在医馆哀嚎就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怕被传染。
要不是原璟在,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凌昭一手撑伞一手推着轮椅,两人慢悠悠的往前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正走着,面前有个小孩趴在路边,朝着簸箕竹筛棍棒摞在一块的角落里叫。
“小猫…喵…”
杜晦春停了下来,看那小孩撅着屁股趴在那学猫叫,引小猫出来。
小孩也不嫌脏,地上湿漉漉的,还有泥水他就那样趴着,咪咪咪咪的叫着。
过了好大一会,底下才传来一阵微弱的猫叫,一直橘黄色的小猫崽子颤颤巍巍的爬了出来。
这城里少见活物,最开始那几天,缺衣少粮,人都吃不饱,别说猫狗,饿死不少,淹死不少,被人捉吃了的也不少。
这只小猫不知道是怎么偷偷摸摸的活到了现在。
那小孩一见小猫出来,开心的不行,摸摸小猫的脑袋,小猫就细声细语的叫唤。
“咪咪,咪咪,给你吃…”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窝窝头,硬邦邦的,怕小猫咬不动,搁在嘴里嚼了嚼吐出来,喂给小猫。
小猫就着他的手吃了起来,他开心的摸着小猫脑袋,又摸摸小猫耳朵。
“快吃快吃,我娘一会就过来了,被他发现咱们就完蛋了。”
杜晦春就看着,突然笑了,他说:“这城里真是多了很多孩子,六年而已…白驹过隙…”
凌昭听他说六年,就猜测到了什么,但还是没开口问他,只是说:“这城里的孩子大多良善,我刚来那段时间,有许多小孩偷偷给难民吃的。”
杜晦春听完捂着脸笑,肩膀都在抖,他说:“想不到,烂地里也能长出好苗…”
自打从五马镇来了昌平县,杜晦春就不如在五马镇时冷静自持,他总是时不时的说一些带有恶意的话,杜晦春心里,藏了许多委屈,那些恶狠狠的冷漠的话就是他失望过后竖起的尖刺。
正说着,那小孩的母亲从远处过来,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孩子,大喊着:“你这小兔崽子,要死啦你拿着吃的喂这畜生,你看我不踹死它…”
说着腾腾腾跑上来,那小孩赶紧跺着脚吓猫,猫噌的一声就钻进角落里不见了。
那女人上来就揪起小孩的耳朵,骂骂咧咧:“败家玩意,你老子还吃不饱饭呢你拿来喂畜生!”
小孩疼的哇哇乱叫,边叫边说:“娘,那是我自己省下来的,我没拿家里的…”
“你省什么?你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你娘老子给的,你省什么?”
小孩拽着母亲的手,耳朵疼的直掉眼泪。
那女人揪着他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凌昭见人走了,便问他:“我们去医馆吧?”
杜晦春点点头。
今日医馆里人依旧很多,但是大部分的灾民已经在好转,杜晦春严格把控正在好转的人的饮食起居,不给他们二次感染的机会。
那个女孩已经完全好了,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不再腐烂,也可以来回走动,无处可去的她就在医馆里打下手,扫扫地,跑跑腿。
那女孩见杜晦春来了,腾腾腾跑过来,开心的同他讲话:“大哥哥来了?”
说罢,偷偷从衣服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苹果,也不知是怎么藏起来的。
“给你吃,这个很好吃的…我捡到的…”
杜晦春看了一眼那个苹果,大概是放了很久,皮有些皱,物资紧缺的情况下,能有个苹果也是很不错的。
“你吃,大哥哥不爱吃…”
杜晦春将苹果推回去,示意她吃。
小女孩嘿嘿一下,有些害羞,咬了一小口,开心的咯咯笑。
看来苹果确实很甜。
要不然她怎么那么幸福?
窗外趴着几个小孩,毛绒绒的脑袋挨在一块,他们喊着小女孩的名字,那女孩应了一声,同杜晦春告别,就跑了过去。
那几个小孩也馋,商量着要把苹果分了,杜晦春过去,拿了把刀,将苹果清洗干净,切成小块,分给他们。
“吃了这个不会有事吧?”凌昭有些担心,毕竟小女孩之前感染了。
“不会,她已经好了,而且苹果我洗过了,她咬过的,我切掉了。”
凌昭便放心了,那几个小孩吃完苹果,又趴在窗台跟小女孩说了一会话,就各自散去了。
杜晦春一直在医馆忙到天黑,今天他破例给很多城中的孩子看了病,那些母亲全都哭着向他道歉,满脸的眼泪,语无伦次。
小孩跟大人不一样,那些孩子感染了之后几乎撑不了多久,杜晦春来了之后,只是遏制病情,孩子死不了,但也不会好。
他没有彻底给这些孩子根治,如今他一个一个,全都清了创,开了药。
凌昭陪着他一直到结束。
原璟派了马车来接他们,杜晦春忙了一天,确实累极了。
凌昭将他搬上去,一掀开帘子,发现原璟也在马车里。
“殿下…”
杜晦春先同他打招呼。
原璟点了点头,看凌昭将杜晦春安置好。
马车里铺了又软又厚的毯子,也是考虑到杜晦春腿脚不便,怕他磕着碰着,很多细节里,杜晦春都能看出来,太子殿下和凌昭是很尊重他的。
他到这里本就是来救人的,如今却没什么动作,压力是原璟扛下来的,那些企图伤害他的人是凌昭挡下来的。
他想了想,也够了,都够了,这样也就很好了,是该往前走了。
“殿下,我想好了,方子我拿出来,这人我愿意救…”
原璟等这句话很久,听到了确实有些欣慰。
凌昭倒是有些意外,他看了杜晦春一眼,有些探究的意思。
杜晦春同他笑,就说:“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们了。”
凌昭摇了摇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是我麻烦你才是…”
凌昭刚说完,就听到杜晦春话锋一转,对着原璟说:“但是,殿下,我有一个心结,我必须要解!”
原璟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请殿下,明日帮我一个忙,把昌平的百姓,除了稚子小儿,只要是没有感染的,还健健康康的,全都聚集到府衙门前,我有话要问问他们。”
“我可以救他们,但是,我要听他们一句话…”
原璟点点头,说:“可以,明日我会以我的名义,将他们聚过来。”
第二天,衙门口乱糟糟的,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子殿下喊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凌昭推着杜晦春出来,杜晦春环视一眼,见着许多熟面孔,除了一些小孩和年迈的老人,还有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几乎大半人都来了。
真是奇怪,偏偏最可恶的人命硬的很。
杜晦春出现以后,人群静了一瞬,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璟缓缓来迟,进来以后看了二人一眼,见杜晦春点点头,他才开口:“诸位,本宫今日邀诸位前来,是杜公子有话同各位讲…”
说罢,他就坐在了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当个旁观者,也不理会底下人的动静。
底下人窃窃私语,杜晦春就笑着看着他们,等他们讨论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说他。
“我见有很多熟面孔…”
底下很多人听他说第一句话就变了脸色,看这架势,是要说说以前的事了。
“很久不见了,诸位叔叔婶婶,也还康健。”
有几个女人低下了头,男人们神态各异。
“转眼我父亲母亲都走了七年了,我腿也断了七年,过得真快…”
杜晦春兀自笑笑,底下人面面相觑。
“七年了,过得真快…”
底下人见他神神叨叨,忍不住问他:“杜徽春你做什么?你要兴师问罪?”
那些人叫他杜徽春,他们还不知道杜晦春早就改徽为晦了。
杜晦春听到这三个字,稍稍愣了,反应过来后,说:“难得大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怎么会兴师问罪呢?我怎么敢呢?”
底下有人冷哼,有人指责:“知道就好,你们本就是罪人…”
“我们是罪人?你是说六年前我父亲低价售药是罪人?还是说我父亲钻研方法治疗怪病是罪人?还是说我父亲为你们请命反遭诬陷是罪人?”
杜晦春本和和气气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冷冽,他声声的质问,让底下人有些脸上挂不住,他们强压住惊慌,颠倒黑白:“你信口开河,你父亲低价出售假药材,害了人命,就是因为他,昌平县才出了怪病,要不是他的药出了问题,大家也不会失去亲人孩子…”
凌昭站在杜晦春身后,扶着轮椅,看他们你来我往,杜晦春明明气的手指颤抖,脸上却还是冷静的同他们对峙。
这一场无论结果怎样,杜晦春总算是将当年被匆匆盖棺定论的翻了出来,不管他如何腐烂,如何发霉,这一切,终究要暴露在阳光下,接受审判。
杜晦春这个人其实很心软的,他来昌平本也是打算救他们的,但是他咽不下当年那口气,所以,无论结果怎么样,他就是要把当年的事情摊开了来讲,哪怕这样做也不会使恶人有恶报,但是他就是要把故事真正的一面讲出来,好人不应该背负恶名不得善终,讲了出来这些故事真正的一面这样总会有人记得这些而不是被颠倒了的事实,总会有人坚持真理,哪怕他死了,下个路口还有千千万万个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一念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