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选择的自由

有的蜗人因为楼房与楼房之间的间距太过于狭小,直接贴着墙壁,上了楼。

蜗牛特殊的生理构造加上自主分泌的黏液,使得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无视地心引力,飞檐走壁,完美沿袭了其生物有点的蜗人同样可以。

随时随地全速前进的蜗人,在一栋栋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违章建筑内,遭遇到降生以来最大的滑铁卢。

它们引以为傲的速度优势,在隔几步就是一堵墙的村子里处处受阻。形成一种变相围猎状态。

冲太快直接凌空了的蜗人们,在高速运动的情境下,被空中横七竖八的电线切割,裂作一块块肉团掉在水泥地上,还在执着地寻觅着猎物。

每日九九六,打卡上班,无偿加班的工作党们看了,都得赞上一句敬业。

“吧唧、吧唧”。肉块穿刺、砸落声,声声入耳,好似烧开了的热油起锅,煎炸猪排。

蜗人们经历短暂的混乱,终于以走迷宫的蚂蚁潮形式,以规模浩大的数量冲破重重阻碍,跨越一个又一个险象环生的难关,追上在城中村中游走如鱼得水的褚泽兰。

她早已换上路边无人驾驶的车辆,按照电台播报的指令,向着建造了百年有余的跨江大桥出发。

跨江大桥联通平道、天田、周鼎三座城市,是通往进贤、天门、平库楼、柱衡、南门五大省的必经之路。

中间分布着穿梭来去的车辆,两端各自开辟出一条人行通道。不管数十载春秋变化,都始终如一地屹立,仅在桥身上增添了不少风霜。

褚泽兰此行,去往的是跨江大桥南桥。

当了十几年环卫工人,褚泽兰对跨江大桥如数家珍。

当然,她对它的熟稔,并不来源于熟能生巧,或者长桥的盛名。

纵使跨江大桥连接五省,沟通三城,为来往贸易打通渠道,修筑出了畅通无阻的道路,也没有为她狭隘的世界挤出一星半点的生存空间。

几年前她的同事钱春霞收拾垃圾,不慎跌倒。她们当时加了几个月的班,工资却一直被克扣着,发不下来。饿了好几天的钱春霞恍恍惚惚,工作时,摔进垃圾堆里,被清运车载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尸骨无存,何其悲凉绝望的死法。恰似一滴水消失在汪洋大海里,无踪无际,发不出一点声音,在波纹消失后,寂静地沉没在城市的污浊之中。

被领头们视作本世纪最伟大发明,人们津津乐道的随身监控设备,并不能挽救钱春霞的生命。有的只是长年累月地更便利地控制员工,磨损她们的心。

在跨江大桥清扫垃圾的褚泽兰,被奔驰而过的车子刮倒。

司机探出头来,大骂她不长眼,上道儿来找死是吧!吐沫横飞地骂完,还不解气,呵了一口,朝她的方向吐出一口深黄色浓痰。

冒着生命危险劳作的环卫工人,清洁公路上车辆抛出的垃圾,险些被撞死,还要遭受斥责。

犯了错的人不会反省自身的谬误,只会加倍恼怒,指责他人的介入。

她每天天不亮就要抹黑起床,太阳下山了才能收拾东西返家。

每天拖着疲劳过度的身躯捡垃圾,打扫道路。一天天累到腰都直不起来,还要被人当做臭水沟里藏匿的老鼠。

她这辈子都要这样下去吗?

认知到所行前方的路途,未必会有苦尽甘来。反倒是日益加深的骨头酸痛,咬着牙就难以忍受。褚泽兰翻越了贴着“禁止往下跳,违者罚款两百。”横幅的栏杆,预备从上头跳下去。

一条生命决定悄无声息地结束,并不能给天地带来什么改变。

天还是那个天,水还是那个水,似相交而永不相交,恰如做着清理劳动的她,和身后那些坐在汽车里,匆匆忙忙地驶过的乘客。短暂的遭逢,天翻地覆的境遇。

人寻死时,怎么能轻飘飘地定义为轻生?难道她这毫无价值的一生,在活着的时候零丁如飘絮,在她决定要从这无边的苦海里挣脱的一刻,却忽然重如泰山?

要终结这份永无止境的凌迟的行为,怎么能被称之为寻短见。

能够预见的未来,浅显易懂到好似摊开的画卷,她会日复一日地重复相同的生活。一次次面临崩溃,又一次次自我愈合。再一次次土崩瓦解,在废墟之上再建瓦房。

循环往返,永不止歇。

人的心要破碎多少次,才能从这永恒的困苦里解除。亦或者当真是要拿刀子,切开胸膛,剖出活蹦乱跳的心脏,才能跪下来向上天请求,终结这一场噩梦。

她在这里,遇见了李蝉衣。

被朋友拉着晨跑的李蝉衣,轻装上阵。不没过肚脐的白色运动背心,下半身搭配一件灰色短裤。腰间挎着红橙色的腰包,旁边黄色纱网里搁着一罐大容量水壶。

人见到她,遮住眼眶的太阳镜沿着额头,往头顶一推。原地踏步了一会儿,做起伸展运动,为接下来的行动做热身准备。

一般这种情况下,是要先把筹谋着跳水寻死的对象劝下来,而不是先做热身运动,等着人跳水之后再行拯救。

褚泽兰看不懂室友的举动。

同居了一段时间,她仍然看不明白她的室友。

对方的思维好像有点跳脱,但大部分情况下又表现得死气沉沉,大波浪的长发垂在两侧,一副颓废到极点,下一秒就要虚脱的形象。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褚泽兰先开口了,“你要阻止我?”

李蝉衣摇头,“我尊重每个人选择的自由。”

“那你这是?”褚泽兰更迷惑了。

“也希望你能尊重我选择的自由。”李蝉衣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运动型内衣。等下跳水不会受到较大拘束。

她对自己的水性还是挺有自信的。虽然常言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但是她相信自己不会被淹死。

估计被淹死的人死前都很相信自己。

两人长话短说,褚泽兰经过交流得知,李蝉衣准备在她跳水之后,再下水救她。

这样不想活的人达成了寻死的目标,要救人的人也能施行自己的信念。

褚泽兰寻死是因为她是个人,承载不住过度庞杂的负荷,因此才会想要解脱。

李蝉衣救人是因为她是个人,接受不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跟前流逝,而她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双方都没有过错,只是站在不同立场上,做出不同的抉择。

区别于以往车水马龙的跨江大桥,今日份的桥梁被各种弃置的车辆淹没。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只有零零散散的蜗人在巡逻。

“关上车窗,解开安全带。”电台里的主播发号施令,“看到那栏杆了吗?加大油门!撞!”

心里的恐惧抵不过对朋友的信任,褚泽兰摇上车窗,解开安全带。脚底的刹车脚踏松开,换了个方位踩死油门。清运车一鼓作气冲下了桥,连车带人沉入水中。

后面快挤成风火轮的蜗人群,盲目地,接二连三跟着她一同跳下了水。有几波接着惯性,撞击到她的车窗前,很快就往江里沉去。

它们溺水了。

“在水面淹过的的鼻子前几秒,猛吸一口气,不要吐出来。”电台里的主播嘱咐道。

江水倒灌进车,很快淹过褚泽兰的膝盖、胸、脖子、脸。

水是人类不可缺失的资源,又往往足以致命。

喝水会中毒,溺水会淹死。经由外物的干涉不断改变。或清澈或污浊,夺人性命时依然在溺亡者生前最后一幕中,映入它刻骨铭心的美丽。

岸上的人仍在观望,一动不动。

她是受骗了吗?褚泽兰后知后知觉地回想起,李蝉衣早就被寄生了的事实。

或许是故意放任自己不去回想,假设朋友还活在世上的美事。

据说在人死的时候,眼前会有走马灯经过。

那李蝉衣的出现算不算也是其中的一种,亦或者是寄生在李蝉衣的怪物,继承了她的身体记忆,帮助她的同伴,诓骗她来此殉难。

……但在听到她的声音那时就忍不住相信了。

真的有人能够抵抗走马灯时亲朋好友的呼唤吗?

反正她是做不到。

那是在受苦受难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奖赏啊。

褚泽兰跟着车辆沉入水中。

是啊,她早就该死了。

苟延残喘,直至今日,也不过一次偷活。

“哗啦——”

一道人影,跃入水中,激起小范围的水花。

被水完全浸没的汽车,车内外压强平衡,方便打开车门。而不是淹到一半,内外压强失衡,平添无数阻力。

车中司机陷入昏迷,不会给救援行动招来祸患。救援者冷静地判断着局势,做出最为准确的行动。不到一分钟就从车里捞了一个人出来,向着水面上发白的亮光进发。

“咳咳咳……”

随着阵阵咳嗽声起,被捞上岸的褚泽兰在抢救过后苏醒。

室友非同寻常的形貌近在咫尺,从中得以窥得曾经艰苦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接下来的,会是更为尖酸刻薄,令人难以忍受的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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