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流行的奇装异服,夸张的发色、瞳孔,在李蝉衣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彩色的头发挂到脚底、绚烂的瞳孔比金日耀眼。湿透的吊带裙贴在肌肤之上,衬着苍白的肤色隔着纤薄的布料若隐若现。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人鱼公主上了岸,刚救下王子了。
按照剧情,接下来就该是美人鱼的功劳被冒领,王子爱上了其他国家的公主。美人鱼舍弃靓丽的长发,用与生俱来的鱼尾交换每走一步就会疼痛的双腿,到达王子身边。
最后化成梦幻的泡沫在海上消失。
几年前还在午夜频道就业的李蝉衣,打着盹,讲完了故事。
她做了个简单的陈词总结。“这件故事告诉我们,上岸是没有好下场的。人类祖先在亿万年前就应该烂在水里,当一条自由自在的鱼。”整天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生于大海,葬于大海。省得中间那样多的交界。
听哭了不少小朋友。
“你,是李蝉衣吗?”褚泽兰的体表组织层层剥落。
梦幻的外貌,残酷的现实。
依照本体一比一定制的仿生人,能不能被视作是原主。生物的拟态系统,继承了原主人的形体、容貌特征,包括她的记忆,模仿其生前行为做出的决策,能不能算是那个人?
施害者和受害者同居一屋,血与肉相溶,骨和皮同身,该怎样定义她的身份?
褚泽兰的皮囊在融化,奇异的是并没有硫酸腐蚀的灼痛感。这也算得上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安乐死了吧。
寄予疲惫地在人世间??的人们,行至终点离开人世的舒适,是转换了形态的临终慰问。
回想每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对着墙壁流着眼泪到天光。使人痛苦的事物抽象而庞大,落在实际上,恰似一颗颗溅落在窗台的小雨滴那般的细微而弱小。
好似连提起它们都是一种羞耻,太不足以为人所道之。
一旦说了,就会有数不尽的人跳出来,抨击诉苦的人们。大肆讲述他们或者邻人,或者谁谁谁遭遇了远比这切痛的磨难,他们的苦楚与之相比何其的寒酸,需得捂到发了臭,溃烂流脓方能体现其英勇。
所有人陷入了诡异的比惨困境中。
仿佛苦苦忍受是应当的,熬不过来,对外讲述的人不可理喻。
每个人都深受折磨,却又再三缄默。在受难者着实捱不住了,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悲鸣之际,来往看客们纷纷找到发泄口一般,集体跳出来谴责和奚落……
难道这样就能粉饰自己遭受的厄难了?
因为大家都在受过,所以不是他们的错?
有一种法律术语,称作监视居住。
限制犯人的行动区域,将其笼罩在监控之下,无时无刻不纳入监视。无下限地侵犯他的**权,警戒着人甭想享受一秒钟的安宁。
对待的对象是极恶穷凶的杀人犯吗?是黑心肝到没边的人拐子?是他们啊!清清白白又浑身无垢的环卫工,做着维护城市整洁的差事,吸纳肉眼可见的污秽,犹如被受人撇弃的排水沟。
奄奄待毙,脚上的镣铐突然存在感强烈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先前为了一日三餐放下所剩无几的尊严,在临死的一刻复又重新拾起。
舍弃本就没有几分斤两的廉耻心,听从上司的安排自动戴上的枷锁,人命危浅,又被折辱到不堪忍耐。
会不会被认为是搞笑呢?路过的行人是不是又要嘲笑她?
褚泽兰猛地坐起身,捡起江边的石头去砸环形的监控。
一下、两下、三下……
坚固的大铁块砸不烂,先分离的是她的脚腕。
这约束自从她当环卫工人以来,就无时无刻不捆绑着她。拖累她的步伐,束缚她的行动。明明是戴在脚腕上,却形同卑鄙的麻绳,时刻套牢她的脖颈,听从领导们的意志,从后方用力地勒紧。
见镣铐离开了身躯,尽管和自己的一部分分离,褚泽兰依然由衷笑了出声。
她原本以为自己要得带着这屈辱的玩意到死。
还好,还好,她不用带着它下地狱。
比起惶惶不可终日地走向不可预测的未来,不如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
人类失败,面临死亡。它们活了下来,因而生存。
某些人信奉的丛林法则,优胜劣汰端上荧屏,是不是算全了他们的意愿,抑或他们惨遭淘汰之时,也会露出惊慌的容颜?
“李蝉衣,你的名字叫做李蝉衣。”
褚泽兰开口,“你要做李蝉衣会做的事,说李蝉衣会说的话,模仿到尽头,彻底覆盖掉你寄生的本性!”
一个大恶人终身扮演善人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善人。
那这个寄生体依照李蝉衣的思维逻辑分辨,根据她的行为准则实行,那她也能勉强称得上是李蝉衣。
尘世间有什么是不可毁灭的。
恐龙会,人类会,包括蜗人也会。
脚下踏着的这颗星球,乃至于整个宇宙,终有一日都会迈向终点,每想到这一点,褚泽兰心里就会泛上一点扭曲的庆幸。
生带不来,死带不去。死亡是唯一公平且正义的事,大家都殊途同归。即便迎接它的途中,会因财富的富有和贫瘠,导致进展快慢不同。活在人世间的舒坦度有所差别。
但大家都会死的。但凡生物都逃不过这点。
“你,李蝉衣,绝对不会掉眼泪。”
李蝉衣播报电台时,解说鲛人泣泪成珠。那和鲛人花开两朵,各表一支的人鱼公主,眼中合当有珍珠。掉下来的话,眼睛会瞎掉的。像是在讲解一个过时的冷笑话。
她到最后都不明白人鱼公主为何能够放开集体割掉头发,祈求到她回归的家人,寻求只见过寥寥数面的王子的爱。
那虚无飘渺的爱意真的那么重要,比她自身的性命、亲人们的相守还珍贵?
褚泽兰不明白,到死的时分也明白不了。
环卫工不动了。
席地而坐的李蝉衣,肢体抽动。两颗琉璃状的眼珠类似蜗牛的触角,突兀地探出眼眶。它们迅猛地移动着,上蹿下跳,像出了深山老林的野猴子。
没一会就瞄准目标,向附近唯一的生物汲取食粮。
褚泽兰的尸身被按着抽搐了两下,就化为一架干瘪的骷髅。
食髓知味的眼球,东转转,西动动。接着跃入水中打捞游鱼,附带动追踪属性,一触碰就立即吸干掉血肉。
胡吃海吃了一顿的眼球,寻觅不到食物才重新回到眼眶之中。
再一次储存好粮食的怪物被打回原形,蹲坐在尸体旁边,安静地等待着太阳升起。
属于李蝉衣的记忆在脑海里波动,逐渐扩展到整个脑域。
她知道,她该出发了。
“哐啷——”
粗暴的打击砸烂了强行断电的自动门。
雁来红一边嘟囔着,“藏这么深,难怪找不到。”一边井然有序地戒备着前进,寻找首先发布【全民参与净网行动,消灾计划刻不容缓】的撰稿人白蒿。
她手上的报表显示,基因科学中心第三实验室一个星期前转移过来了一个涉案人员。
该人员被扣押期间发病,秘密转进了仁德医院就诊。经历了心脏停跳、脑死亡等,足以被判断为生命特征消失的状况,却因节点敏感,不被允许宣布死亡,只能插着呼吸机,进行重复的无意义的施救,直到包裹着心脏的骨骼根根捣烂,以心室为中心的肉被捶打到分辨不出原样为止。
怪异的是,确切无疑死亡的死者,还真就在强制延长的死亡时间下活了过来。
该患者丧失了属于人类的理智,带着她一身黏稠到粘到地板还能反弹回去的肉团移动。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白蒿。”
潜进基因科学中心的雁来红,打着手电筒,与玻璃内部的怪物对视。“在职能范围内,竭尽全力传输信息的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还是她来得太晚,行动得太迟,所有能解开谜团的线索,全都跟着白蒿的死灰飞烟灭,遗失在被污蔑的血与泪当中。
被关在玻璃房内的生物,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皮。
类似一张摊开了的面饼,可以随意延展、拉伸,由于没有疼痛感知,又复制了一点点关于人类的意识,因此陷入深沉的自虐和屠戮。
它有着一张绵软的身躯。
没错,是一张,不是一个。
好比一个人被抛进绞肉机,连着骨头带血肉一齐搅烂后推出的成品。没有上下内外之分。
偶尔能在它呜咽的发声中,找到它的出气口,是由颚骨支撑着的,方便咀嚼的锋利口齿。
问话的雁来红自言自语着,并没有想从一个俨然沦为了不明生物的物体上获得回答。对方看起来也不是会能准确回答她问题的形貌了。
出乎意料的是,耳朵里传来蜗人的回应,远比褚泽兰上一次问占据李蝉衣身体的蜗人的话的回复间隙还要短。
它们进步得太快,好似上一秒宇宙大爆炸,下一秒海水里孕育的水栖动物就爬上了岸。
“生存,我们……在……寻求……生存。”怪物麻木地撞击玻璃的动作停止,内部响起时断时续的声音,光费力倾听就是一种变相折磨。“祂……祂……祂要来了。”
“谁也逃不过祂的注视,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活。”
断断续续的回复令雁来红坚定了要查清真相,找到本次混乱源头的决心,哪怕舍身饲虎也在所不惜。她握紧向同伴传输实时状况的装备,“祂是谁?祂要做什么?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寄生在我们人类身上?”
“哗啦。”防弹级别的玻璃出现一道裂纹。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起。
已与基因科学中心连成一体的蜗人,张开捕食的口器。
人类豢养出的怪物,要出来猎杀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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