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陶又坐回他柜台后头的椅子上，方才还舒舒服服的窝现在怎么也自在不起来了。
屏幕上的电影还暂停着，美国队长搂着黑寡妇躺在一片爆炸的废墟里。
李陶不耐烦地直起腰来，从电脑屏幕的上空瞄关涉。只见他已经自如地打开了角落的一台电脑，耷拉着眼皮子不知道在看什么。李陶看不见他的屏幕。
真是奇了，到底怎么就让他进来了。
李陶是个比较毛病的人，这个毛病就包括他不喜欢和人单独待在一间屋子里，熟了生了，哥们女孩都不行。不然就焦躁，非得找点儿事儿，总之坐不下，不耐烦。
但要一群人住宿舍又没事儿了，说到底就是毛病。
怎么看关涉在那怎么不顺眼。
他说干就干。这是他的地盘，真要动手他从哪不能摸一节钢管出来，还能怕关涉给他杀人抛尸喽？
三两步就噌噌跑到关涉旁边，手指关节敲敲桌面：“你还没给钱呢。”
关涉抬头看他一眼，把屏幕上的游戏暂停了，问：“多少钱？”
“三十。”
真到份儿上了，李陶也不是个好意思狮子大开口的人，随着市价要了点儿。趁关涉翻裤兜的时候，他看向屏幕，发现关涉玩的竟然是植物大战僵尸。
……服了。
然后他就低头专心地看起关涉掏裤兜来，并指望着他说不准能掏着掏着把他学生证掏出来，这样他就可以眼疾手快地抢过来再把关涉赶走了。
关涉穿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不宽不窄，烂大街的款式，但这小子穿着还挺俊的。他掏兜那边的腿伸着，另一条腿普通支着，看着竟然别有一番感觉。
李陶只扫了一眼，感觉心里好像就生出了什么弯绕，当即移开视线，更烦了。
那关涉就跟手残似的，半天了才掏出来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数出三十交给他之后，李陶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关涉在身后有点懒洋洋地拉住他短袖的角，等李陶耷拉着眼睛转过身来，又递给他五块，“来桶泡面。”
李陶接过钱就闷头往回走，关涉毫不见外地尾随他直到柜台：“我想要西红柿鸡蛋的。”
“非卖品。”李陶昂着下巴回头看他一眼，然后钻进柜台给他拿了一桶红烧牛肉面，放桌上把三十五块钱揣自己兜里了。
因为他最烦吃红烧牛肉的。
“热水呢？”关涉把面举到自己眼跟前，突然一吹，塑料薄膜上面的灰一下子腾飞起来，全落李陶脸上了。
“你有病吧！”李陶破口大骂着，一边呛咳一边在眼前拼命摆手，决心要再痛宰关涉一顿，“热水五块！”
“谁家热水这么贵？”
“我家的。爱要不要，你干啃我也管不着。”
“好吧。”关涉就像投降了似的垂下眼睛，这傻小子居然还是一副笑模样，“五块就五块吧。”
李陶就起身给他烧水去了。等他端着一壶开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关涉搬了个小凳，就坐在他椅子的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李陶电脑上暂停的电影画面发呆。听见他走过来了，就回过头去，极其自来熟地拍拍身边的椅子：“辛苦了，来坐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莫名其妙的关涉整得李陶一脑门官司，又有火发不出。
“谁让你坐这的。”李陶没好气，手上把盛满了开水的壶搁桌上。
关涉避而不答，指着屏幕问他：“你这看的是什么啊？”
李陶怀疑他装傻，毕竟漫威在男高中生圈子里算得上风靡：“美国队长啊。”
“好看吗？”
“还成。”
“好的，那我们一起看吧。”关涉已经给自己挤好了料包，把泡面桶放在桌子上开始倒热水。
“不是？”李陶简直莫名其妙，“一起看什么看，回你位子上去！”
“别这样，一个人对着僵尸吃泡面很孤单的。”关涉笑眯眯看着他，“我出十块。”
“十块？”
“对，只需要你坐下来，点开播放键。”关涉耸耸肩。
没有不痛宰冤大头的道理，李陶又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关涉了。他伸出手，等关涉慢悠悠地从裤兜里又掏了十块钱给他，就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点开播放键。
很快，他发现这钱挣得一点都不亏心。关涉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烦人的电影搭子，他什么都要问，一会儿问：这个黑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他，一会儿问：这个男的为什么要听那个老头的话？
“你看就是了哪那么多为什么！”李陶想揍他，“这是超级英雄片，你看打架爽就完了。”
“你知道前情才这么说。”关涉撇撇嘴，“我花了钱，我有知道完整剧情的权利。”
他还说好了他坐这光点个开始就行了呢！尽管如此，李陶还是跟他解释了，因为他自认自己有一颗善良的心。
“黑人，之前认识，当兵。”
“铁胳膊被坏人洗脑了所以听他们话杀人。”
“好吧。”关涉接受了，仰起脖子开始咕噜咕噜喝汤。
方便面汤是有传染力的，更何况关涉坐得离李陶那么近。李陶很快就受不住了，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他顺手拿下一桶西红柿鸡蛋面，起身去烧水泡面。
背后传来关涉的抗议声：“非卖品就是都进你肚子了啊。”
等他回来，剧情演到冬兵当街狙击美队。李陶看得入迷，忍不住说：“靠，真他妈帅。”
关涉没应声，他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冬兵的面罩掉下来了。
两个人桥上对视的时候，关涉看得眉头都皱着，很动容的样子。他不再问东问西，一直看到冬兵被洗脑，还有葬礼的回忆，都没有说一句话。
李陶其实也看得很唏嘘，但他没有关涉那么全身心地投入，至少还有功夫偏头观察调侃他：“诶我说，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滚。”
“看不出来你内心这么敏感。”
关涉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眼睛当然还是干的。他踹了李陶椅子一脚。
李陶看在他正悲春伤秋的份儿上没跟他计较，把椅子又摆正了，唏哩呼噜收尾最后两口汤。
挺神奇。两个小时前还站在小巷两端你死我活的两人现在竟然和和平平地坐下来吃了两桶泡面，看了半部电影，甚至还“友好”地讨论了一下剧情。所以生活真是充满了可能性。
电影后半段，关涉看得比较沉默。直到开始放片尾了，他转头问李陶：“你觉得巴基记起来史蒂夫了吗。”
“记起来了吧。”李陶挠了挠头，“不然他为什么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呢。”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跟史蒂夫相认？在岸边等他醒过来。”
“……不知道，感觉那样有点尴尬。”
关涉又开始沉默，转头看片尾的字幕。李陶有理由相信他在发呆，都是英文人名有什么好看的。
真是个怪人。李陶在心里嘟囔。
“那可能就是不想相认呗。”李陶又补充，“没那么想看见他。”
过了很久，关涉突然开口说：“可能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吧。”
“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李陶偏头看向关涉。他长长的眼睫搭在眼尾，看不清情绪。
李陶没来由地心中一跳。
————
“我上电梯的时候碰见你隔壁老王头。”李陶一手提着一箱奶，一手拎着菜市场买的一堆鱼肉菜，正胳膊肘脚尖并用地把大门拉开一个缝，好侧身挤进去，“他让我劝劝你把放他家门口的跑步机挪走。”
“什么就叫他家门口。”葛玉诚冷哼一声，拿起茶碗往茶宠上浇，“公摊是公共区域，我交物业费了我就有权使用。他没交就命令不了我。”
李陶没再接话，歪理他可说不过他舅。他进厨房把东西放下，冲客厅喊：“奶给你买了你就别忘喝啊。”
“我还没到需要你给我买营养品的年纪呢！你有那功夫不如给我介绍两个风韵犹存的离婚女人。”
李陶无语得撑着厨房门口往客厅看他：“我给你介绍了你有那精力照顾得过来吗，跑步机都跑不动，我还是给你叫个卖废品的上来把跑步机收走比较合适。”
葛玉诚弯腰捡起拖鞋开始丢李陶的头，一丢一个准。
“哎呦别闹了！”李陶一边抱着头上蹿下跳地躲一边求饶道，“我一会儿出去就在刘姨那给你把名报上！”
“不许动我的跑步机！”
“知道了！”
李陶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露出来本来用袖口遮挡好的疤痕。葛玉诚瞥了一眼，把拖鞋丢到脚底下穿回去了。
“我看看你买的什么菜。”他先一步往厨房走。
李陶跟在他身后，把自己的袖子又折好了：“啥都买了，够你一周的伙食了。有空自己下厨别老点外卖。”
“你光说得好听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厨艺啊，我天天自己做你是想把我累死还是毒死。”葛玉诚回过头瞪他。
“凑合吃就行了，我在家也是这么过的。”李陶睁大眼睛，很无辜般对视回去，“要么我一会儿再跟刘姨补一条，你想找个不光风韵犹存还做饭好吃的，那样的能看上你么？”
葛玉诚又想揍他：“我在市场上从来都是抢手货好吧！你没看那时候我的追求者从建设路排到八宝高架——”
“好好好。”李陶赶紧让他打住。
“倒是你二十六了还没个对象。”
李陶装没听见。
“今晚上在这吃吗。”
“吃呗。”李陶说。
“在这住吗？”
李陶好像突然对芹菜生出了莫大的兴趣，一根根开始掰芹菜：“啊？先不了吧。”
“你要是真打算永远都不踏进你那屋一步了，提早通知我，我把你那些破烂全拿去卖废品。”
李陶好像真没听见似的，在葛玉诚说到那屋的时候就放下芹菜，快步往厕所走：“上个厕所哈，尿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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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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