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一条粗壮的冷凝管道滑下,落在连接两栋主楼的一道低矮的、布满锈迹的空中连廊上。连廊尽头,通往另一栋楼的防火门正闪烁着红灯,缓缓关闭!来不及了!我咬紧牙关,助跑,猛地跃起,在门缝即将彻底消失的瞬间,狼狈地把自己摔进了门内冰冷的地板。
“警告!目标侵入B栋!重复,目标侵入B栋!”新的警报声浪席卷而来。
不知跑了多久,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疲惫中失去了意义。肺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教学楼内闪烁的红绿光芒似乎永无止境,将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追逐的鬼魅。终于,在一次慌不择路的拐弯后,前方是死路。一扇巨大的、印着紧急出口的厚重金属门,但门上的红灯无情地亮着——锁死。
身后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迅速逼近,将唯一的退路堵死。扫描仪的红光再次舔舐到我的后背,冰冷刺骨。
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怀里,那些白纸上的黑色蠕虫微微蠕动、像一堆垂死挣扎的猎物。我的知识,我的罪证。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停下。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一群。数十个穿着统一深色制服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移动的堡垒,无声地填满了狭窄的通道。他们的脸藏在宽檐帽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有胸前冰冷的身份牌反射着应急灯的红绿光芒。他们的手中没有教鞭,只有一本一本泛旧的教案。
他们是程序员,也是屠夫,专门负责清理系统错误,执行强制优化的屠夫。
他们沉默地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我被带到楼外操场,开启了优化程序的单独辅导。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爬满蠕虫的试卷和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
无处可逃。除非……除非我彻底接受改造,让那些蠕虫般的知识啃噬掉我意识里最后一点非法的角落。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惊雷炸响!不是一声,而是连绵不绝,如同天神在云层之上擂响了毁灭的战鼓。那酝酿已久的、压在头顶的铅灰色海绵,终于不堪重负地破裂了!暴雨,以倾覆天河之势,狂暴地砸落下来!豆大的雨点瞬间在窗户上汇成瀑布,世界被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震耳欲聋的水幕之中。
伴随着这天地之威的怒吼,那两栋早已不堪重负的巨楼,发出了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那是金属在极限张力下的哀鸣,是混凝土在巨大剪力下内部结构崩解的碎裂声。墙体上那些蛛网般的黑色裂缝,在暴雨的冲刷和狂风的撕扯下,如同获得了生命,开始疯狂地蔓延、扩张!刺目的红光从裂缝深处迸射出来,像大地裂开了淌血的伤口。
红光中,出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无数细小的、火柴人般的身影,从那纵横交错的裂缝深处涌了出来!它们扛着细长的、如同牙签般的钢架,拖着微缩的水泥袋,拿着螺丝刀、焊枪一样的工具,动作快得像上了发条的玩具,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楼体那些巨大的裂缝上。焊枪喷出细小的蓝色火焰,钢架被迅速架起,微缩的水泥被飞快地涂抹上去。
它们渺小得如同附着在巨鲸身上的藤壶,在风雨飘摇的庞然大物上徒劳地奔忙。大楼那缓慢而持续的后仰姿态,在暴雨和狂风的助威下,变得更加明显,更加无可挽回。它像一个被岁月和重负彻底压垮的佝偻老者,痛苦地弯下了曾经挺直的腰杆。那些维修的小人动作再快,填补的速度也远远赶不上裂缝扩张和结构扭曲的速度!
“咔嚓……嘣!”
一道刺破苍穹的惨白闪电,如同巨神的审判之剑,狠狠劈在大楼弯曲得最厉害的腰部!紧接着是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炸雷!
闪电击中的地方,刚刚架设上去的、如同玩具般的钢架瞬间扭曲、崩断!新涂抹上去的水泥像干燥的沙堡一样簌簌剥落!那道巨大的裂缝,在闪电的强光下清晰地、狰狞地张开!像一张咧开的、通往深渊的巨口!
然后,是沉默。
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连狂暴的雨声都被这即将到来的终极崩塌所吞噬。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巨大结构彻底断裂的声响,缓慢而清晰地传来,压过了风雨。
先是东楼。从它那早已脆弱不堪的中折点开始,巨大的混凝土墙体如同被无形巨斧劈开,彻底分离!上半截庞大的楼体,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带着一种缓慢得近乎优雅的、令人绝望的沉重感,开始向后倾倒!玻璃幕墙在巨大的应力下纷纷爆裂,化作漫天晶莹的、致命的暴雨。断裂的钢筋如同垂死的巨兽露出的森森白骨,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烁着狰狞的寒光。
紧接着是西楼。同样的悲剧,同样的慢镜头回放。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笼罩了整个被围困的走廊和那些僵立的屠夫。
轰!!!!
两截断裂的巨楼,如同两座倾倒的山峰,裹挟着暴雨般的混凝土、钢筋、玻璃碎片、桌椅残骸、以及内部无数未及逃出的程序、数据、蠕虫,狠狠地、义无反顾地砸向身后荒芜的大地!撞击的巨响如同行星相撞,大地剧烈地颤抖,狂暴的气浪裹挟着泥水、碎片和烟尘,如同海啸般向四周席卷!冲击波将走廊窗户震得粉碎,将那些包围我的屠夫们掀得东倒西歪,他们手中的白纸脱手飞出,成为漫天飞翔的白鸽。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和灰尘,从破碎的窗口劈头盖脸地浇在我身上。头发紧贴在额头,制服湿透,沉重冰冷。怀里那些依附着白纸的蠕虫,在楼体崩塌的瞬间,毁灭消失,变成几块冰冷坚硬的黑色石头,然后从我无力松开的手中压着白纸跌落。
我站在走廊的尽头,站在破碎的窗前,站在数十个东倒西歪的屠夫中间,站在漫天烟尘和狂暴的雨幕里,站在两座曾经高耸入云、如今化为巨大废墟的学校面前。
烟尘混合着水汽,呛得人无法呼吸。视野模糊一片,只有两堆扭曲的、还在发出噼啪断裂声响的、冒着缕缕青烟的钢铁混凝土巨骸,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横亘在昏沉的天幕下。
先是嘴角无法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接着,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哑的嗬嗬声。
那声音迅速膨胀、裂变,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冲开了紧咬的牙关,最终化为一阵歇斯底里、畅快淋漓、几乎要撕裂心肺的狂笑!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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