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李记中医食肆的伙计来了。
林华一大早起来，将菜地可以摘的菜摘好，放在篮子里。
两个伙计，一个叫赵大，一个叫赵二，亲兄弟，站得笔直，彬彬有礼。
带走了林华的菜，留下了菜金。
林华对李记食肆的伙计印象都很好，训练有素，不多言，礼貌周全。
林华出门，到张爷爷和王奶奶家给他们说卖菜给食肆的事。
张爷爷六十多岁，唯一的儿子在一次和宋国的战争中阵亡了，老伴前几年也去世了。
林华对张爷爷说了食肆收菜的事情，张爷爷听了对林华直说谢谢。
林华连忙说不用，爷爷以前帮了我很多。
离开张爷爷家，她去王奶奶那用木槿花做成篱笆的小院。
王奶奶有一儿一女，儿子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死于进京赶考途中，被一群流寇杀了。
女儿比儿子小很多，哥哥去世的时候她才八岁。
十年前，刚满十八岁的她被宰相府出来选秀女的官员看中，带走了。
从此没了音讯。
王爷爷自从失去儿子，对这个小女儿看得比命还重。女儿被带走后，他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千里迢迢去宰相府打听女儿的情况，却从未得到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他就守在门口。
时间长了，守门的人都认识了这个讨厌的老头子，赶都赶不走。
第三年，王爷爷又去了，一个年轻的守卫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苦等在离相府大门很远的角落里，一等就是好多天。
旁边另一个守卫去小解的时候，他走到王爷爷身边，悄悄地告诉他，你女儿，早就死了。
不光是你女儿，前两年来的姑娘，都死了。
抬出去的尸体，都埋在城外的大坑里，你也别去找了，分不清谁是谁。
来这里的姑娘，活不过两年。
腻了，也就没命了。
现在进府里的，都是从各地重新搜罗来的姑娘。
所以老人家，你别来了，来了也没用。
王爷爷听到这里，眼前一黑。
这个好心的看门人，是因为不忍心王爷爷一等大半年，实在忍不住才说的。
他在告诉王爷爷的时候，没有看到去小解的同伴正在回到岗位的路上。
王爷爷悲痛欲绝，转身向城外走，想去守卫说的那个大坑看看。
他不知道的是，告诉他实情的守卫，在回到岗位的时候，背部中了一刀，穿心而过，被那个小解回来的卫队长杀了。
杀人如杀鸡。杀鸡儆猴。
从此，宰相府门前的守卫，再没有敢多嘴多舌的人了。
王爷爷走了很远的路，在城外真的看到了那个大坑，里面白骨累累，野狗在坑旁成群结队。
他踉踉跄跄走回家，用了比以前多一倍的时间。
回家后，一病不起。王奶奶问他女儿的情况，他只说还好，看上去在宰相府过得不错。
他说自己在路上受了风寒，恐怕命不久矣，家里的钱本来就少得可怜，让王奶奶留着买菜种子，不要请郎中。
激怒交加又无计可施的王爷爷，回家的第三天就去世了，留下了王奶奶一个人。
这个王爷爷，在林华的养父母被烧死的时候，还帮忙救火，为十一岁的林华搭房子。
王爷爷去世后的这些年，王奶奶一个人生活，支撑她活下去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王爷爷告诉她，女儿在宰相府过得很好。
算起来，她今年也该二十八岁了。
王奶奶在家中的菜园子里除草，林华走到她身边，帮她一起拔掉园中的杂草。
王奶奶慈爱地看着林华忙碌，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可若是她的亲身父母知道她这么懂事，怕是要心疼不已。
林华看着王奶奶慈爱的目光，对她笑笑。
与其说苦难造人，不如说好心人的帮助造就了现在的她。
林华记得那对为了送她回城寻找父母，丧命于贼寇的卖菜夫妻；好心的私塾老先生和夫人；老夫人的侄子一家，也就是自己的养父母；以及金湾村善意的乡亲们。
林华觉得自己遇到的好心人，和自己收到的恩惠，远远多于不幸。
她虽然没了亲身父母的照拂，但收获了太多陌生人的善意。
林华为王奶奶拔着菜地里的杂草，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心里从未长出杂草。
她边除草边告诉王奶奶，以后可以将菜摘好，放在家里等人来收，不用再背到街市去了。
王奶奶听到林华这样说，也对街市里的那个李记中医食肆十分感谢。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记的伙计赵大和赵二每天到林华和张爷爷、王奶奶的家里，将摘好的菜带走，将菜金留下，一日一清，分毫不差。
林华的时间多了起来，除了种菜除草摘菜，有了比以前更多的时间。
三岁之前，父母教她认字，三岁之后，私塾老先生教她认字释文，七八岁后直到那场火灾发生之前，她和养父母的小儿子在村里的学堂念书。
十一岁后的林华，基本就是自学了。她将卖菜的钱用来买书，只留了一小部分用于生活和买蔬菜种子。
所以现在，她木屋中的书籍，已经有不少了。有时候，书太贵买不起，林华就到书坊帮忙打些杂工，顺便看看自己想买又买不起的书。
这个礼部侍郎的女儿，自小过目不忘，是林不贰的骄傲。三岁之前，父亲教的字，只要看上几遍，她便记在脑中，别的孩子在牙牙学语，她在认字。父亲是她的启蒙老师，母亲在一旁含笑观看这对父女，顺便给女儿嘴里送上剥了皮的桔子。
那样的画面，林华已经模模糊糊，桔子的甜味，也淡得记不清楚。十五年过去，她努力记着父母的模样，可是即便她小时候被父亲看成神童一样的存在，随着年岁日久，她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子了。
现在，和亲生父母唯一的联结，是这个叫做林华的名字。
遇到了这么多好心人，这个名字才留在了人世间。
木屋外，墙边开着不值钱的野花。
林华每每卖菜回来，经过那些阡陌交通的小路时，会采摘一些野花的种籽，回来后洒在木屋的周围。
这些不值钱的野花开起来，比那些名贵的花要灿烂得多。
因为不值钱，因为长在路边野地里，所以生命力特别茂盛，开起来也特别绚烂，特别热烈。
打不死的小强，就是这样活泼泼地生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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