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夜箭发

当天没练太久。

秦无疾悄悄回了营房,听着呼噜声睡了半宿,而后睁眼到天亮。

翌日。

早上辰时,吕迟进了都尉府。

高堂之中,季正青身穿山文甲坐在上首,副官与属臣分列两旁。

“有两年没见。”季正青目视吕迟一路进来,嘴角提了提,“在那荒山野岭里看墙根儿,竟都混成队正了。不容易。”

吕迟看了他一会儿才下跪,右膝抵着砖石地,抱起拳头:“都尉。”

赵阜早一步跪在他身后,听这俩人说话,莫名觉得有股子剑拔弩张的劲儿。

所幸的是季正青此后并未发难,只是传三名斥候上堂来,对着舆图,将错肩谷四面八方的情形讲得更细致。

长史只给了忻州十日时间,没有比这更催命的活儿了。

吕迟领兵来此的路上,忻州府兵也没闲着,季正青已经让手下的斥候检行险阻,大致探查出错肩谷内的山匪人数与守备情形。

错肩谷西北乃是极狭的天堑,兵马难入,而南面藤儿山林深树茂,据斥候所探,山中有路可行,虽绕路需多花时辰,却比西北狭道更具攻势。

于是计划改了。

季正青要求兵分两路。

忻州副都尉江瓦领兵共计八十人,吕迟为副将,翻山绕后突袭。

每人都要在怀里揣着马粪纸卷成的火折子。倘若夜里起东南风,便放火烧谷,但若是生西北风,烧山便不适宜了,直接使刀枪暗杀。

而第二路兵马则守在西北狭道口,收剿从谷中出逃的残匪。

今日霞光落尽,便是出兵之时。

吕迟是季正青借来的兵,听命行事,对忻州的路也不熟,故而没跟他犟嘴,让干啥就点头答应。

瞅着还挺听话。

等他与赵阜出了都尉府,副都尉江瓦摸摸下巴上的青胡茬,跟季正青说:“脾气比从前好点儿了?”

季正青素来不大喜欢吕迟,于是回答:“未必。”

……

入夜,子时二刻。

江瓦率领八十名身穿皮甲的军兵,登上了位于错肩谷东南的藤儿山。

山中有陷阱,这是斥候早提醒过的情报。

探路这事儿交给吕迟来办。

燕水口四面皆山,关兵平日采石砍柴走惯了山路,以腰间刀鞘与胡禄探路,再加上吕迟像牧羊犬一样的看顾,只要谨慎些便能妥当避开。

府兵跟在他们身后,路上颇为顺遂。

江瓦对吕迟实在没什么恶意,见此情形却忍不住感叹一句:忒是条好狗。

江瓦叫吕迟的队伍先行,四十人一路摸到半山腰。

秦无疾一路攀着山路,越临近目的地,太阳穴越涨得生疼,提心悬胆,甚至有些风声鹤唳起来。

他站在队伍中列,本来宽松的皮甲突然箍在胸口,就连山谷中的鸮叫都会让他觉得颇为烦躁。

夜色中有股让人透不过气的味道,从人脊背中透出来、从刀鞘中渗出来,是风雨欲来的肃杀气。

关兵一路悄无声息地往山上逼近,已然看得到山脊。

吕迟上了树,没叫手底下人来瞭望,他自己就是最好的探子。

吕迟双指夹着树叶,撩开枝桠。

透过树影,已能看到山顶有几个巡冷子,手持火把在守夜,腰间铜锣叫火光照得发亮。

山风将吕迟的碎发吹到耳后去。

他皱起眉头。

运气忒背。

今夜不巧吹的是西北风,大火连天的场面是看不成了,还是得靠短兵相接。

都尉军令如山,江瓦更是在吕迟屁股后头盯着,约好的战机延误不得。吕迟跳下树,落地轻盈如花豹,压低嗓子跟身边人交待几句。

身后簇拥着他的赵阜、孙七明等人接连点头,率先从队伍中脱身往前,一阵寂静之后出现在百步之外,横刀出鞘,先斩人头,后夺铜锣。

山脊前后,零星几支火把熄灭了,唯见血染铁刃,在山顶月色里发着冷光。

他们怀里带了火折子,于是将火把戳在尸体上,重新点起火光来。

原来利刃杀人这么安静的。百步之外的草丛中,秦无疾只听到肉身倒地的声响,他急促地喘着气,牢牢盯着黑夜中晃动的人影。

江瓦派人过来了,来人压低声音:“都尉有令,队正料理好了,兄弟们便开始干活。”

吕迟看了他一眼,即刻翻手抄起漆黑角弓,下令:“走!”

说完这个字,吕迟身形一晃,眨眼便越过三五人,率先冲进谷地,再次攀援上树。沿途仍有两三巡冷子,未见树影中冷光闪动,便叫长箭射穿了后心。

赵阜、孙七明等人随后便至,提刀断喉,夺人性命只在呼吸之间。

吕迟跳下树去,正巧落在秦无疾身边。

吕迟似乎在月色下认出了他,突然笑了一声。

秦无疾浑身的弦都紧绷着,于是并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

秦无疾眼前一片漆黑,只是麻木地跟随队伍往前冲,靴底踩过尸体手臂,皮肉软绵绵的,踩实了又能觉出骨头的硬。

他浑身的血都在作乱,脊背一阵阵发麻。

为防止前后夹击,要由队锋突刺,队尾断活口。

燕水口军卒都爱吕迟凶悍,一个劲儿跟着他往前冲,江瓦带来的府兵也不是好相与的,各人脚程都不慢,唯独留秦无疾等几人在队尾。

秦无疾身边是个新兵,名叫李台,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比秦无疾早来不过三四个月,同他一样没有杀过人。

他双手握着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黑天都能看见满脸的汗,看起来没比秦无疾好受多少。

草丛中躲着个匪子,拿胳膊护着胸口,没死透,半只手臂叫关兵削断了,断肢口沸汤似的冒着黑血。铜锣就摔在三四步外。

那匪子哭嚎一声,口中小声叫着“敌来”,匍匐在地,挣扎着要去敲锣。

李台与秦无疾都看见了他的动作,二人脑中齐齐一空。

巡冷子的手指已经碰到铜锣边沿。

正在这时候,秦无疾三两步冲上前,将他手边的铜锣一脚踢飞,没入荒草当中不见踪影。

李台怔怔看着秦无疾,嘴唇哆嗦:“要杀了他……”

山匪抱着断臂,鲜活地嚎啕着,啜泣着,嗓子很年轻,看不清楚长相,只有满脸泪水在黑夜里映出一点光。

秦无疾手中握着刀,刀柄抓得死紧,死死盯着地上挣扎蠕动的人体,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想着燕水口的荒山,想着穿膛破肚的野兔,胸口被皮甲压得生疼。

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秦无疾身后的李台哀嚎一声,疯了似的冲上前去,狼狈地摔在了那匪子身上。

他跪起身,手中长刀笔直向下切入年轻的土匪腹中,鲜血顿时漫延出来,一直晕到秦无疾靴下。

李台瘫软在地,抽了口气,胸中如同塞满扎人的稻草,唇舌喉咙皆不听使唤:“死了、死了么……?”

秦无疾声音发抖:“死了。”

李台眼见着脱力了。秦无疾深深喘了口气,用力将神色涣散的李台拉起来,拖着他一并往前走,每踩在地上一步,就留半个血印子。

李台迷茫地抹了把脸,他脸上湿透了。

而战阵最前方,吕迟一路绝尘杀得飞快,一盏茶的功夫便深入谷中,眼前已然看到山寨的轮廓。

江瓦领兵赶上,山文甲上溅了不知多少血,杀得很是爽快,高高举起手中横刀,领兵往前。

月光晦暗,谷中匪寨像是要融化在浓黑夜色里,寨上旌旗飘飞,静得阴森。

山谷之中,夜鸮长鸣。

吕迟注视着眼前的黑暗,耳中听着鸮叫,突然顿在原地怔了怔。他心口一悬,脑中沸腾的杀意陡然间冷了下来,电光石火之间厉声大喊:“不好!”

话音落时,耳听八十余步开外,匪寨瓮城之上,弓箭大发!

江瓦耳中听得箭矢破空之声,心下大骇,也厉声叫道:“退后!”

八十多个军兵,谁也没想到区区狭谷匪寨之中竟有如此军备,黑沉沉的天空下,铁簇箭羽穿行声不绝于耳,满天满地,似有数百支之多。

如此惊天错乱之下,有数十人慌了神,退后还不算,竟背对箭矢往谷外跑去,江瓦与吕迟皆大吼着“畏战者斩”,却叫不回他们的脚步。

军兵看不清寨中之人,城寨上的人也看不清地面,若寻找避障,挥刀阻拦尚有活路,倘若背对而逃,只有死路一条。

流矢无情。

秦无疾眼睁睁看着李台转身逃跑,被飞来的箭矢生生扎穿了手臂,大声哀嚎着倒在秦无疾身上。

秦无疾且没回过神,接了他一把,便感到他死死抱着自己,往身侧一滚,仿佛抱着大江大浪中的一块浮木。

秦无疾被迫压在了他身上,成了块天然的人肉盾牌。

“救我……救我!”李台哭喊着,疼得发抖,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牢牢将秦无疾捆在自己身上,求秦无疾换他一条命。

秦无疾胸口烧得厉害,浑身的血往脑子里冲,他怒吼一声,死命拧着腰翻身过去。

李台手臂上的箭矢撞在地面上,往身体里猛扎数寸,大叫着脱了手。

秦无疾趁机曲起膝盖往他身上狠狠蹬过去,将他掀翻在地,犹如濒死的野兔。

匪寨外的箭矢停了。

黑暗之中,又是一阵恐怖的宁静。

不对劲。他娘的不对劲。吕迟丢开挡箭的山匪尸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就算他们惊动了匪徒,方才一路淌血过来,少说也杀了二三十人。

错肩谷藏匪七十。只有七十吗?这话是谁说的!?

新手保护期正式结束。

死生不定,且自去搏出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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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黑夜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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