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张前冲了个澡，浑身热呼呼地趴到床上。
窗帘露出一条缝，张前微微眯起眼睛，看外面的月夜。
月色真美。
或许是月色真美，又或许是今晚太热闹，这些都让他格外想念林既明。
他现在想得睡不着觉。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几下，张前伸出手，将手机拿过来。
是班级群，有同学在发今天聚会的照片。
张前放大照片，慢慢盯着看。
里头要是有林既明就好了。
张前下意识摸了摸领口的戒指，挑出林既明的微信对话框。
他今天早上刚和林既明联系过。他和林既明说最近兼职挺顺利，要是钱攒够了，说不定还能飞一趟美国去看看他。
林既明没接话，反倒突然拈酸吃醋，问他去当家教，那女生是不是很好看，还专门交代张前少对人家笑......
张前捏不准林既明是真的有点醋味，还是完全刻意的。反正林既明转了话题，张前就清楚，林既明不想他去美国。
张前能想明白。他了解林既明。林既明是那么骄傲的人。他特别要强。
对于耽误张前自招的事，不论结果影响多大，林既明心里一定还梗着。他说了要自己追上来，就不会允许张前回头寻。
就是别扭。少年莫名其妙的别扭劲儿。这点劲儿一无是处，甚至蛮不讲理，没有逻辑，但唯独热烈，拧巴着不肯放松。
这倔强惹人心疼，又勾人心痒。
张前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取消了去美国的计划。
他是想去，但林既明的心理治疗正是关键，他不想让林既明不舒服。约定好了等林既明自己追上来，那就等他追上来，在林既明认可自己，迈过那道坎儿，不再自卑，亲自走过来之前......在那之前，张前要忍着。忍耐着，同时被深深地打动着。
张前盯着林既明的对话框看了很久，动手指打字——
开心果：“睡醒没？在干嘛？我想你了。”
林既明很快回过来，也就几秒钟。
Lin.JM：“睡醒了。在等你给我发消息。”
Lin.JM：“我看见班级群里的照片了，就猜你一定会想我，然后想得睡不着，就会给我发消息。”
张前笑了。
还真猜对了。
开心果：“嗯，的确是这样。”
开心果：“聚会特别热闹。”
张前嘴角的笑容加深——
开心果：“对了，我得跟你说个事儿。我谈恋爱这事儿暴露了。”
那边林既明应该是有点惊讶，有一阵子才回消息。
Lin.JM：“什么意思？”
开心果：“我上次在食堂给你发信息，让高远旭给我挡着手机，他就知道我谈恋爱了。”
开心果：“然后今天他喝多了，一不小心说漏嘴了，所以现在全班都认为我有女朋友了。”
Lin.JM：“哦？”
张前挑一挑眉，瞅着这个简短的“哦？”
他忍不住又乐了。
林既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这么可爱，拨他心。
开心果：“我当然没承认有女朋友。我只有你。”
开心果：“所以我把咱俩的情侣戒指拿出来给他们秀了一圈儿。”
“哎呦......”远在大洋彼岸，林既明躺在床上，手机噗一下砸到脸，他登时疼咧了嘴。
林既明摸摸自己脖颈上挂的戒指，有些哭笑不得。
说张前稳重成熟吧，他在很多方面确实比同龄人要稳得多，但上来阵儿，他也特别嘚瑟——有少年最为寻常，最为嚣张的那种嘚瑟。
比如他扬言考清华登上十一中贴吧头条，再比如，他掏出戒指秀了一圈，还偏不交代恋爱对象是谁。
啧。
真过分。闪闪发光的过分。扎眼睛。
林既明皱皱鼻子，打字回复。
Lin.JM：“你真会秀，太狂了。”
开心果：“你不喜欢这样？”
林既明笑了。
Lin.JM：“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Lin.JM：“全世界最喜欢你。”
开心果：“今晚月色真美。”
——林既明曾经弹过一首《月光》，那是甜蜜的一条枝脉，扎进张前的心脏，长成大树，开花结果。
林既明望了眼窗外。因为时差，他这边现在是早晨，阳光洒落窗台，像金色精灵的翅膀碎片。
尽管这里现在没有月亮，但林既明能看到张前心里的月光。
Lin.JM :“晚安。”
开心果：“早安。”
这个夏天很热，比去年夏天热。
火辣辣的，如同大火烧过地面，撵着空气蒸发。
在热腾腾的天气里，少年们热腾腾地度日。
郭晗羽鼓起勇气，带宫兆鑫回家见了家长，得到父母盖章准许后，小两口又去呼伦贝尔旅了趟游。
高远旭终于和周雯确定关系，并决定跟周雯去一个城市读大学。
而张前不仅有家教的活儿，还开始帮汪云的忙。
星宫的收尾工作结束，彻底关掉，汪云重新在一条安静的街上盘下个店面，新开起一间咖啡店，名字还叫“星宫”。
但和之前的KTV不同，这间咖啡店装修浪漫又有格调，满墙的繁星璀璨，顾客还可以在星空墙上贴心愿纸条，就好像把愿望抛进了宇宙。
这设计是张前的建议——灵感来自于林既明画在秘密基地的那片星空墙。
哦对，店里还预备入住一只猫——就是斗战胜佛。等店面装修好了一开张，张前就想让它搬进去。
虽然林既明财大气粗，当初一口气交了一年房租，秘密基地还在，但张前即将上大学，斗战胜佛就没人照顾了，托给汪云刚刚好，它还能成为店里的小明星呢。
这事儿张前和林既明说过，林既明觉得挺好。但他俩不约而同地都没提秘密基地还要不要继续租下去。
那里是林既明的龟壳，张前不知道林既明还需不需要那块小地方，他没敢问。
其实他很矛盾，他既希望林既明走出去，又有私心——因为那也是他们的秘密，藏了他们许多记忆。
不过租房合约还没到期，现在不提也罢，日后总有一天会迎刃而解。
出高考成绩前一周，张前跟家教那边请假，回五台沟住了几天。
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和大姑说起林既明。他不是怵，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他想等。等能带着林既明来看夏夜里黑蓝色的天，来看那一闪一闪拳头大的星星。
等那时候，他会牵着林既明的手，和大姑说——“这是我喜欢的人。”
他想林既明一定会握紧他的手，虽然紧张，却很勇敢地微笑着点头。
不过大姑一定会吓坏吧。
张前坐在屋顶，在大片星空下，低头笑了起来。
“前进，快下来，我煮了绿豆汤。”大姑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摇头晃脑的灯泡。
“好。”张前朝大姑摆摆手，从房顶下来。
冰凉凉一碗绿豆汤，甜甜的，丝毫不腻，是夏夜解暑的好吃食。
张前捧起碗喝下一口，嘬着舌尖的甜味，把刚才在房顶拍的星空照片发给了林既明。
开心果：“大星星在等你来摘。”
林既明那边没立刻回复，张前放下手机继续喝绿豆汤。
大姑坐在张前对面，愣愣地看了会儿张前，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
她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下次一定把他带回来。”
“......什么？”张前心头一惊，放下碗，和大姑对视。
大姑抬抬下巴，示意张前：“你是在和他发消息吧？你都没发现自己什么表情吗？”
——喜欢一个人哪里藏得住，只要和那人有关，眉梢眼角都是软的。
大姑顿了顿，又说：“上回我太迟钝，都没招待好他。”
张前张了张嘴，心里不仅惊讶，还有股难以形容的情绪倏一下涌上。这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在大姑身边长大，这么多年，他们彼此熟悉，非常亲密，关系早已和亲生母子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很多话不用再多说了，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够。
——大姑已经知道了，知道他和林既明的事。
她知道了啊。
张前呼出一口气。
既然知道了，那他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张前正色说：“大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本来想以后有机会，能带他回来的时候再跟你说。”
张前望着大姑：“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大姑，我知道你可能不理解，但你相信我，他真的很好。”
张前：“我也没想瞒着你，你和我妈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大姑摇摇头，眼睛有些泛潮：“大姑知道，大姑都知道。”
大姑：“其实过年那会儿我就感觉出不对劲了，但你不说，我也不好问。”
大姑：“后来我就琢磨这事儿，琢磨琢磨的......就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大姑叹口气：“我之前也听说过，两个男人能......”
大姑笑了下：“我有次和你妈通电话，旁敲侧击地，就给问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张前轻轻笑一笑，“我是真的准备自己跟你说的。你的想法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我们前进是最好的孩子。”大姑抽了抽鼻子。
她的确想不开，有些介怀。但张前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汪云都认了，她也不好说什么。而再说另一面，她疼张前，和自己亲生的一样疼，所以只要张前幸福开心，其他的也没那么要紧。
她这一辈子孤苦一人，很多东西早就看透，那些个狭隘的想法算什么？哪里配与内心的欢喜放在一起量比？
——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就是人生最大的欢喜——那般幸运，那般珍贵。
后来张前又和大姑说了很多，说林既明，说他们，说他们的约定。那些少年的鸡毛蒜皮，少年的横冲直撞，听起来稚嫩却新鲜，像一股子活水，冲动大姑的心。
张前和大姑边说着，边喝光了一锅绿豆汤，直到深夜才回屋睡觉。
他这会儿才拿起手机，看到林既明给他回的消息。
Lin.JM：“我的大星星要乖，我很快就回去了。”
张前笑了笑，这回没有犹豫，立马又给林既明发去消息。
开心果：“我大姑知道我们俩的事儿了。”
林既明的回复很快。
Lin.JM：“你说了？你怎么不等我回去一起说？”
开心果：“我本来想等你回来一起说的，但大姑自己想到了，她问过我妈，早就知道了。”
林既明那头顿了顿，过会儿又回复——
Lin.JM：“下次我跟你回家，看大姑，摘大星星。”
开心果：“好。”
林既明紧跟着又发来一条语音。
张前将手机贴到耳边，听见熟悉的声音。
林既明轻声唤他：“张前。”
张前也回了语音：“嗯？”
林既明的声音更柔软：“放心吧。就算四周再黑，我也要前进。”
张前愣了愣，感觉耳朵忽一下热起来。他喉结滚动，半晌才抑住从胸口抓上来的某种感情。它耀武扬威，充满力量，似乎能扒透他整个人。
无论未来还有什么，我们一起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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