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潼回教室时课间操还没做完,三中的老旧广播会串台,隐隐能听得到音乐和电流声。他难得不想写题,支着下巴发呆。
何映的桌上书很多,垒在靠墙的那侧,凌乱地夹着几张试卷,偏偏本人声称要用什么书都找得到就不算乱。
他上辈子没有和何映坐得这么近过,甚至因为何映的小心思,一直都只有何映偷看他的份。
依巴斯汀的效果比氯雷他定好,代价就是令人发困,梁潼眼皮昏沉,撑着头就睡着了。
何映回来时就看到他闭着眼,头偶尔轻点一下,口罩被手压得皱起,露出被掩盖着的半边侧脸。
距离上课也没几分钟了,何映干脆叫醒他,问道:“开药了没?”
“已经吃了。”梁潼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听着闷闷的,像指节叩击毛玻璃的声响。
“睁眼让我看看红不红。”何映伸手拨开他的额发,“你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梁潼努力睁大了眼,一双狭长的眸子硬是瞪圆了,可能是因为小睡了一会,红血丝消了不少。
“长一点好看,显得发际线没那么高。”
何映伸出的手顿住了,突然想起刚才潘敬知说的“风流渣男爹”。
他上辈子流连名利场惯了,话术一套一套的,轻而易举就激得潘敬知为了证明自己和梁潼关系好,什么事都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了。
当时高博文看着何映亲亲热热地搂着小个子男生的肩往操场外走,面上带笑,还不让自己跟着,从宇宙起源开始思考何映什么时候和这种班级边缘人都有话聊了。
潘敬知说,梁潼的父母在他初中就离婚了,他爸当众追求他们初中的一个美术实习老师,把人家小姑娘吓到直接辞职。
甚至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他爸简直就是当代渣男典范,每天除了画他那怀才不遇的画外就是泡妹子,平均三天爱上九个人,遇见谁都是他梦中的蒙娜丽莎,是他情深不寿的魂牵梦萦。
“所以你的一见钟情,对他来说多恶心啊。”潘敬知嘲讽地笑笑。
何映搭在他肩上的手收紧,指节陷入厚实的棉袄,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他现在还和他爸联系吗。”
潘敬知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肯定不啊。而且他爸去首都了。”
说来嘲讽,碌碌无为半生靠老婆养活的男人还真遇到了他的伯乐,一张机票,一笔巨款入账,扬言“浪漫至死”的流浪汉摇身一变成了青年艺术家,没人再会在他追求爱情的时候提醒他,家中仍有妻儿。
何映这才恍然想起,他上辈子确实见过这么一个人。
梁潼一生的著作很多,但出版时负责封面的画师总是同一个,合作多了偶尔会来家里议事。画师是一个气质很独特的男人,花白的长发扎成小辫,年过半百的脸上没有一点岁月的风霜,是何映见过保养得最好的人。
像一朵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花,盛放了很久都没衰败,傲得凛然。
对方见何映的第一面就问梁潼:“你对象?”
“对。”
梁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那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他们的关系,所以何映印象很深。
男人笑道:“这孩子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今天难得放晴,冬日和煦的暖阳慷慨地洒在每个人身上,何映却无端觉得很冷。
“......还是剪了吧。”
梁潼疑惑地看着他,何映才回神补充道:“留长扎眼,会影响视力的。”
“噢,好。”梁潼点头,“对了,我刚刚遇到吴岱林,他这次拿了物竞省一。”
“真厉害。”早就知道这事的何映点头,突然觉得不太对,“......你和他很熟?”
之前梁潼去物竞课的事还没翻篇呢。
“不熟。”梁潼说,“爱屋及乌。”
何映耳朵一热,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子,还没厚脸皮到问他谁是“屋”。
高二下册学业压力变大,三中针对假期调休作了很多改动,在二月底把高二的周末双休改成了单休——虽然对十三班这种周末也会补竞赛课的班来说影响不大。而且对比本市的其他高中,三中进入单休的时间已经晚了很多,二中学生经常说“高中三年比三中少放了几个月的假”,三中学生自然没什么怨言。
但这么一来,梁潼做的计划就推行不了了。他原定的时间是周日,可能因为情人节刚过不久,感情不好的分了,感情好的忙着抓紧时间蜜里调油,这段时间餐厅之类的很难预约得到。可去别的地方又和平时出去约饭一样,他难得木头开窍,不想让这场生日这么平淡。
梁潼能和蔡澜做一辈子的朋友不是没有理由的,两个人的脑回路清奇,只是梁潼平时的执行力不强,在把那些突如其来的想法付诸行动前就已经因为麻烦程度打消了。
他懒了一辈子,这辈子不想停在原地了。
于是在二月的最后一天,何映早上起床时看到手机消息最上方的那条“您已成功购买xxxx次动车.....”时陷入了沉默。
他反复地把乘车时间和目的地看了几遍,有些茫然,加上刚起床还残留的困意,眯着眼走去卫生间洗漱,刷牙时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年轻貌美的帅脸半分钟,终于反应过来,喃喃道:“我靠,这不会是梁潼买的吧......”
罪魁祸首最近来学校比他早,坐在位置上喝豆浆,他怕被烫着,手缩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捏着塑料杯,看到何映后平和道:“早上好。”
大清早差点被那条短信吓死的何映:.......
他没第一时间坐下,站在梁潼身后看他吃早餐,大有等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味,可惜梁潼压根没有反应,慢条斯理地把两个奶黄包吃完才看向他:“你晨练啊?”
“......我爸说早上站会有利于身体健康。”
这种明显是胡诌的话梁潼也接,点头道:“立叔真是博学多才。”
何映无奈,还是主动开口问了,“车票你买的?”
“是啊。”
“过生日还要出省啊?”何映坐下来了,“什么安排啊梁总?”
梁潼没打算瞒着他:“有场音乐节。我们周五下午放学直接坐地铁去车站,晚上十一点到广州,休息一晚第二天去景点玩,晚上去音乐节。”
“这计划怎么听着有点草率。”何映对他太熟悉了,一听这表述就知道梁潼可能连去哪个景点都没想好,掏出手机准备查地图,“酒店定了吗,音乐节是哪场,我看看——”
梁潼难得有些恼羞成怒,打断道:“不许看。”
何映听话地收了手机,又听见他说:“反正人肯定丢不了。”
......好不靠谱。
同时期的音乐节有好几个,何映也拿不准梁潼要去的是哪个,只好全盘信任托付给他的好同桌。
和梁潼一起,哪怕是去流浪,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身份证号。”何映疑惑道。
“我问高博文了。”梁潼这才想起这茬,反应很快道。
他甚至在上课时摸出手机偷偷给高博文发消息问何映的身份证号,主打一个先上车再补票,没想到高博文秒回,一串数字发过来了才问:潼哥你要干啥啊?
同函潼:给他报名男生女生向前冲
耿耿星河欲曙天:?
这人对梁潼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加上何映确实也干得出去闯关勇夺冰箱这种事,他在吃午饭的时候特意多打了份鸡排,毕恭毕敬地上供给何映:“我们一家老小就指望你了!加油啊!”
何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梁潼:“这人发什么疯。”
梁潼心虚地轻咳一声:“我和他说要你身份证号是为了报名男生女生向前冲。”
何映:“......”
他突然发现梁潼的幽默感还是太超前了。
知道真相后的高博文愤愤地从何映碗里挖走了两个清蒸狮子头,谴责道:“我也是你们play里的一环吗。”
梁潼从善如流地接话:“对不起。”
何映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想想还是选择不纠正高博文的说法了。
“诶,其实还挺有意思的,说走就走的旅行。”高博文看着前面拥挤的打饭队伍,难得感性一回,“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应该肆意一把啊。”
“在三中还不肆意啊?”何映给他泼冷水,“别在该拼搏的年纪想摆烂。”
“我靠你们这俩高二了还去玩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梁潼说:“你寒假怎么不找宋煜珩去旅游。”
高博文安静了一会,有些尴尬地笑笑:“好像忘记和你们说了,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平静,完全不像上辈子被甩后无法接受的样子。何映皱眉,问他:“她有说为什么吗?”
“是我提的。”高博文苦笑道,“她和我说,大学想和我考到同一个城市。我一听心里就咯噔了,我吧,大概率去所偏一点中流985,她的成绩可以去北京的好学校,没必要委屈自己。”
“我们都没有异地的勇气,那还不如现在断了,免得高三影响成绩。”
变了。上辈子是宋煜珩提的分手,而且时间也比现在早。何映暗自心惊,哪怕宋煜珩坚定地选择了高博文,他们的结局还是没有改变。仔细想想,重生以来他身边所有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发展,最终结果都没有改变。高博文也好,宋煜珩也好,潘敬知也好,他们只是或快或慢地走向了既定的结局,从未偏离。
——那梁潼呢?
他猛然看向梁潼,试图以肉眼勘破这位他同床异梦多年的伴侣,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几乎要冲破皮肉,把梁潼的冰冷外壳剥开,然后在一地鸡毛中找到一根支撑他继续高空走绳的线。
不需要像钢丝一样坚韧,就像压死骆驼需要的也只是一根轻如鸿毛的稻草。
梁潼偏头,刚好撞进何映用视线织就的网中,顿了一下,对高博文说:“又没高考,万一你超常发挥呢。”
“都在13班了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自己不可能考得上清北吧。”梁潼奇道,“实验班的都有一半敢想。”
高博文噎了一下:“.......潼哥,想是敢想,说出来显得很普信啊!”
“世上没那么多一定行和不行,你试试又怎么样。”梁潼难得这么执着地给人喂鸡汤,他不像校领导说那些“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的虚话,只是说,“这个年纪,又不是承担不起试错的成本。”
“她都已经坚定地走向你了,你怎么就不愿意也往前走一步呢。”
因为还要再铺垫一点东西,所以矛盾爆发延后几章了(挠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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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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