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若一边走，一边听时衡仔细描述打斗场面，若有所思。待真见到那几个刺客，肯定了她的判断，她才说道：“这几个人，不是西南来的。”
如此说来，已然南辕北辙。玉若沉吟一阵，低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人既不是鞑靼人，也不是安南人。可能，是建州那边的人。”
早在李景隆围困北平时，玉若就奉徐皇后的密令，前往建州找安庆长公主借兵。彼时时衡年幼，未曾参与。桂连更不必说，还在南京念圣贤书呢。
玉若这样一提醒，时衡想起来边关追杀他的那几个人，和这些人相貌和语言类似，只怕是个团伙，专做杀人的买卖。他一叠声叫萧追进来：“去京郊，把杨姑娘叫来。她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玉若的白眼差点翻上天，“你这……”她刚想开口教训，又看人多不好开口，“萧追，拿着我的名帖去，就说……小公子近日有点积食了，请她到府上帮忙看看。”
萧追果断选择听玉若的指令。
时衡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意识到做错了什么。
踏雪不太认得他了，杨柳提醒道：“一面之缘。当初送银票到通惠码头的财神。”
萧追赶着车马，急得脸色微红，不好意思说道：“杨姑娘，这是郡主娘娘的意思，用闺阁名义请你过来。大过年的，免得冲撞到家里的长辈。”
“那么，小公子没事？”
萧追浅笑了一下，“他一直好着呢。精精神神的，越发机灵了。”
“那便好。”踏雪笑道，“娘娘也是存了体贴的心思。”
“杨姑娘，请随我来吧。”萧追说道。
桂连和时衡围着火炉坐着一言不发，玉若的数落不绝于耳。时衡看着萧追领着踏雪进来了，给他阿姐打了一个眼色。
玉若住了口，转过身子去，一脸笑意，“好妹妹，唐突了。”
“对我们，只差用刑。对姑娘，春风满面。蜀地的变脸，都没阿姐快。”时衡嘀咕了一句。
“能一样吗？人家是来帮忙的，你们是拖后腿的。”玉若听到他的不满，又一脸严厉斥责。她转头对踏雪再三致歉，请坐请茶，言语周到，行动温存，完全没有方才夜叉神态。
踏雪听她说了原委，说道：“事不宜迟。我去和他们讲一讲，或许可以帮得上忙，套些话出来。”
“如此便是最好了。”玉若笑道。
玉若、桂连、时衡三个人，在牢狱的密室中和踏雪隔开。只见踏雪一会帮犯人看伤势，一会又说话，一会又拿药。
时衡有些不乐意：“叫她问话，她和人挨得那么近做什么？”桂连抽了抽嘴角，示意他闭嘴，他眼睛盯着踏雪，并未看到，还在一旁说道：“怎么还动手脱衣服？套话而已，要这么豁出去？”
不一会，踏雪给犯人包扎好，就出来了。四个犯人，她都是一样的关怀，时衡的脸色越发难看，到踏雪出来的时候，看到这张脸不甚称意，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玉若笑道，“他是虚火上浮，闲着没事干烧。”
踏雪喝了一口热茶，说道：“的确和春天的劫匪是同一拨人，身上都有中毒，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我佯装他们首领派来的人，问了些话。都是遭了灾的牧民，被骗去做工，父母妻儿都被软禁了，不得已要替人卖命。他们只是听指挥办事，并不知道要行刺当朝皇孙。”
“只怕，是私兵。”玉若敏锐察觉到，这一滩浑水浊得很，“能这样手眼通天，背后的人不简单。”
“还有，他们是分头行事。这几个人，和追杀沈大人的不是同一批。我想，他们在北平，在辽东，大抵都有布点，至于有多少，就很难说。”踏雪说道。
“难为你还想得起我。”时衡说着话半含着酸。
“既然如此，那……”踏雪看了一眼玉若，只见玉若眼角含笑，没有劝阻的意思，就接着说道：“我还欠大人两个心愿，这算还了一个。”
“是阿姐请你来的，怎么能算我头上。”时衡可不干。
“可这是大人的公干，不是郡主娘娘的。”踏雪摆了他一道。
“玉观，越发无礼了。”玉若笑得开怀，“几天都在这里泡着，也不是个法子。你送杨姑娘回去，顺便回一下家，也见见同僚朋友。”
“送就送。请。”时衡比了一个手势。只要字据上他打死不签字，这个心愿就勾兑不了。
“还以为娘子要训斥一下时衡。”桂连看二人走远了，幽幽说道。
“他难得开窍一次，我说他做什么。回去得拟个礼单了，很快用得上。”玉若说道。
“开窍？”桂连也是语气含酸，“就和娘子当初对白家大公子那样吗？要不是他家娘子插了一脚，也轮不到我来捡便宜。”
“你，”玉若强压火气，“你们男人，都不会好好说话是吗？”
“那现在回家，咱们好好说说。”从回来以后，桂连一直惦念着玉若生产完虚弱，心里暗自积攒了很多委屈。
据说这是他们成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当然，有九成都是桂连在抱怨。
一开始是在车里小声说，细细碎碎的，有点哽咽，连车夫都没听清楚。下车的时候脸色淡然，回房后两个人又开始了。
玉若神情木然听着。一个男人作起来，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知道，你是看在旨意的份上，才和我成婚……是，是我去求的父亲，还有殿下，才让娘娘把你指给我，可你也不能这样冷落我……那白岭有什么好的？我早就知道，在北平的时候你们两个有意。他娘子要守着娘家的产业，带着千万的陪嫁过来的，他也允了……我去西南，每日都在想着你，想着我们的孩子，你说我盼着外放……抱着个老婆打光棍……”
说到这里桂连的脸微微红了，“我也是正常男人，几个月来也没有挨过身。”
“那你也不能晚上抱的那么紧，还生啃几口。”玉若回道。
“你暗地里还物色丫头，想纳妾？我做了什么，惹得你这样不待见我？”
“那是因为思柔去了济宁，而且你在家中，她不愿意回来，我得找个人补缺。”
桂连一时语噎，“那我和你说话，你总是不上心。”
“那是因为我生产后很累，要应付后宅的酬对。”
桂连停了停，这样哭天抢地，也不是男人的作风。他还不想认输，“我看你今日精神就挺好的，政事你倒是上心。”甚至还吃起了小舅子的醋：“三五日里还能往玉观那里走动。”
“好了，张桂连！要是你来生孩子，我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玉若看他这样攀扯，受不住了，一拍桌子，“你要什么你就直接说，我给的起的就给你，别一直叨叨，和一个怨夫一样。”
桂连抖擞了一下，半抬起眼皮，小心翼翼问道：“我要，你就给吗？”桂连打量着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得做点什么。细节那些……一边做可以一边聊。”
“你……”玉若又气又好笑，“果然是个酸儒，色鬼……”
“先做事，剩下的咱们慢慢再议。”
玉若看着桂连慢慢靠近，耳根潮红，身子微僵，就被他拥入怀中了。房事上，总是桂连迁就着她。并非不愿，只是产后疲倦，难免敷衍。
屋里还烧着炭，两人出了一身的薄汗。两人顺着气头，一开始猛烈，慢慢地转为细水长流。久别胜新婚，折腾久了些，一种充盈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桂连看着玉若，眼神里的爱意腻得拉丝。玉若想躲闪一下，又被拉了回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但又没有睡意。
“你怎么会想着去求旨意啊，我……我一直以为是娘娘做的主。”
“改元那一年的元宵，”桂连温柔说着，举起手轻抚她的脸，“魏国公府的宴会，我也去了。到处是贵女亲眷，出来赏花灯。我坐在男宾席上，听到一阵骚乱。她们一个个惊慌失措，顾不得平日的得体温婉，只能四散躲藏。但你不一样，”
桂连回忆起来，眼里还有钦佩，“你很镇定，那些七尺男儿都听你的，你一拉弓箭，连那个翻墙逃跑的，都被你一击而中。那时我想，真是个豪爽女子。我本来没有想过求娶，只当你是哪个军户的家眷，也习得一手好武艺。后面听他们说……”
“他们背地里编排了我不少，我知道。”玉若没好气说道。
“他们说这是个巡海夜叉，”桂连笑了，“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女，还没有婚配，我才动了心思……我当时和父亲说了，他只当我是个斯文读书的人，断然和你不相配。还好我有官身，进宫和陛下手谈的时候，大着胆子提了一下。陛下说，这事得娘娘做主才行。”
“我是皇后养大的，娘娘叫我在屏风后看一下你。我看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娘娘开了口，说你是首辅的儿子，让我好好想想。”玉若说道。
“我去求娶，你来联姻。”他把玉若抱了一抱，“谁先动心，谁先输，可我不在乎。就算你是石头做的，时日长了，总能焐热……可你……”
“我不大理论这些。你往后要些什么，直接说就是，我……小意温柔我做不到。还有，我和白岭，还有另外一个人，我们三个是打小的情分。那些话你可不能再说了，都大了，也婚嫁了，以前的事该翻篇了。”
“那你现在见到他，还有想法吗？”桂连问道。
“没有。”玉若摇了摇头，坦白说道：“我对他有过喜欢，但我要随姨父姨母打江山，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那些情愫都很浅，不足以让我选择他。而且，因着他家娘子的事，弄得我很狼狈。他没有维护过我，风言风语都是我自己承担了。”
“那还有一个呢？你们三个？”桂连问道。
“那个呀，”玉若不怀好意笑了，“要真计较起来，你能吃他一瓮的飞醋，真有婚约在身的。只不过我和他一见面就掐，两家就取消了。还打趣说，要不把婚事转到玉观身上，还能做亲家。”她想起爹娘，又叹息道：“要是阿爹阿娘还在，我何须那么操劳。”
“我总让你宽心，不是看不上你。”桂连帮老婆掖被子，“凡事讲究时机，你思前想后，反而耽误现下。我只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方才我不知内里，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你很好啊。”玉若很认真说道，“很容易哄好，一哄就好。还有一件事，你需得答应我。别成日防贼一样地防我，我没想过红杏出墙。并不是我存着心思往别人身上，而是我只有这么多，都悉数给你了。”
桂连点点头，决意不再勉强她。既然选了一个武人，就做不到和才女一样诗词唱和，赌书泼茶。他一双含情目盯着她看，还想要更多：“再哄哄，行不行？说不定，很快能再生一个。”
“你……还没够吗？”玉若嘴上说着，身上却被他挑拨得受不住。
“冷灶得烧久一点，才热。”桂连的气息又紊乱了起来。
就在这个关口，突然一阵敲门声。这两人只能赶紧穿上衣服，起来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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