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枝记忆中，商场是个很破旧的商场，黄昏中冲在她前面的小郑影子被拉得很长。
而当时的自己眼睛被汗水糊得睁不开，整个人热得要蒸发，只能大脑空空地跟着小郑往前冲。
但她们还是跟丢了老太太的身影。
“休息一下，稍作调整。”
小郑立即转变了策略，她找了张长椅坐下，气喘吁吁地开始打电话。
周围陆续有人经过，大部分是带着小孩的家长。这里似乎是主要面向家庭的亲子型商场，乔枝晕晕乎乎地看到远处有些儿童游乐设施。
然后小郑又站了起来，她开始向某个地方狂奔，乔枝记得自己拼命追逐，然后只是一个擦汗的间隙，她就看见小郑的影子先是被巨大的建筑物淹没——
然后小郑纵身一跃，彻底投入了漆黑的通道入口。
“……我记不清了，附近是商场，然后眼前突然出现了入口。我跟着小郑跑进去，里面很暗，越往里面走越暗，附近有很多柱子，有围起来的东西。小郑，跑得很快，我看见有人，那个老太太出现在她身后，拿着刀……我阻止了她，好像在那时候受伤了，当时……”
太暗了，仅凭手机照明只能堪堪避开地上的废弃钢筋，周围全是尘埃，乔枝感觉自己一脸都是尘，嗅觉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她追逐着前方另一个，由小郑打亮的微弱手机照明，如今她已经完全明白——
小郑绝对能够看见灵，她至少拥有视觉方面的灵力。至于身上的海娘亲、车里偷笑的石明珠——她只是在假装看不见而已。
被海娘亲附体的人，无论是否能看见，都一定会听到海娘亲的笑声。但就是因为她装得太过镇定，太像个无辜的普通人，才恰好没能演绎出普通人应有的恐惧。
你究竟是什么人？
乔枝还未能问出口，从黑暗中窜出的老太太便瞬间让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小心！”
……当时这句话肯定喊了出去。
但前方的灯光并未有所动摇，她仍然奋力向着更深的黑暗冲刺。
然而刀具在手电的照射下反光实在过于显眼，乔枝没时间思考那么多人类的施谋设计，符咒先一步抽出，熟悉的老搭档天狗快速掠过，那一瞬间乔枝仿佛看到了小郑微微转过了头。
但是乔枝已经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判断了。
……好痛！
那老太太的行动、身体的折叠明显已非人类。
在她近身贴近乔枝，而乔枝看到她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时，先前关于蛊术、惑术或是纵丝术的推测完全被推翻，乔枝在那一刻做出了判断——
这是活尸术，危险程度等同于点矩阵法的禁术！
身体的求生意识带着乔枝用力侧身，刀尖从她的腰侧划过，肾上腺素飙升的当下她并未感觉到疼痛，但皮肤切实被某些温滚烫的液体灼得一颤。
远处的天狗察觉到异样，双脚一蹬眼前的柱子回身咬来，活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张大嘴往后撤了一步。
也就在这时，乔枝看见了活尸阵的所在——
舌头！
那是个黑色的、仿佛灼烧留下的黑痕，它体积不大，且铭刻在□□上。乔枝做不到精密改写，但覆盖并不成问题！
“喷火！”
飞扑的天狗一愣，但仍然顺从地从嘴里喷出火焰，同时乔枝俯身往前冲刺，在对方大意时掐住活尸的脖颈！
啧！歪了……！
活尸的反应速度实在异常得惊人，即使是这么短的工夫，它也迅速依靠扭动身体将头颅大半带离了天狗火焰的区域。甚至就在这种动作极其扭曲的状态下，它还在倒地之前迅速蹬腿一脚将乔枝踹飞了出去。
痛。
痛觉终于传来，乔枝背倚着某根柱子，蜷缩着试图向前匍匐，只是活尸已经逃跑，天狗向前追逐了十几米，最终还是转头回到了召唤者身边。
“没……事，火焰烧到了它嘴角。”
乔枝摸了摸天狗的头。铭刻在□□上的独立阵法体积小且脆弱，而神兽的火焰携带自身灵力，只要灼烧到了一部分，就会相互冲突。
乔枝抬头看向眼前的黑暗，天狗围着她转了几圈，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后发出了呜咽。
“没事，活尸跑不了太远，报酬我晚些会支付，谢谢。”
乔枝选择撤离天狗，一来能节省些灵力，二来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更能想清楚某些东西。
先有点矩阵法，后有活尸术……
以乔枝所知道的人类来说，能做到的屈指可数，至少一流灵媒师裴翎尚且无法做到，以至于需要设计引入家灵。
但对人类而言天方夜谭的阵法，如果换成是灵——
活尸嘴中一闪而过的活尸阵在乔枝脑海中被反复提取，那是盘踞、围绕的圆形灼烧痕……
“……黑蛇？”
海娘亲思念自己的孩子，所以她邀请台风王母改道而来。
宁庆缘想复活自己的孩子，她前往潭县找到裴翎，大概率是裴翎表示复活人类需要巨大的能量，因此她为利用海娘亲邀请而来的王母，设计了点矩阵法。
为保证点矩阵法顺利实施，宁庆缘邀请了当年别墅里别的生肖牌持有者。
……还算合理，但其中过于巧合的点数太多，解释起来根本说不清楚。
海娘亲性情温和，三十年的时间对王尸而言也并不是多长，为什么她偏偏就在此时邀请了王母？是谁在其中游说周旋？
裴翎行事作风古怪，乔枝并不奇怪她会掺和这件事，但身为人类的她即便再有法器方面的天赋，也不可能如此精准把控未来。是谁在其中把握全局？
黑蛇，这个名字令乔枝后背一凉。
如果真有这么强大的灵在后方协助，那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不能忘记的还有方湛的死。
宁庆缘的丈夫方湛知晓了她的计划，三个月前二人共同前往潭县，动机或许是为保证点矩阵法顺利实施。乔枝猜测，至少在这个时间点，这对爱人的目标仍是一致的。
但从潭县回来之后，方湛突然身亡。乔枝记得，方湛死前不久，曾在潭县故意留下讯息，说要喝“黑蛇泡的酒”。如此刻意的举止，在乔枝看来和鱼死网破没有区别……也许是这次在潭县发生了什么，让方湛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
是他突然不相信黑蛇了吗？还是他知道了什么东西，对黑蛇产生了抵触？
是意外，还是为了除掉障碍？亦或者是献祭甚至支付报酬？
对了，还有整件事最开始，宁庆缘信中提到的，十年前她和师娘的一面之缘。
“如果我当年听取了您的建议，结局是否会更改？又或许我先生不会病发早逝？我不知道……”
宁庆缘是在哪里见到的师娘，她又究竟得到了什么建议？
甚至说到底——
宁庆缘为什么会去潭县找裴翎？师娘既然在十年前就给过忠告，那她为什么又放任自己去滨南？甚至李可今时今日的受伤，她也早有预期吗？
乔枝的不安已经完全战胜她的疼痛，海娘亲就在不远处，她必须现在跑起来，找到她问个究竟，只有这样这整件令她害怕却又无法言喻的事情，才可能找到突破口。
乔枝跑了起来，她的嗅觉已经不灵敏，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越是这种时候，她不擅长的触和听就越是敏锐。
嘟嘟——
在她迈步跑出去后，掉在不远处的手机发出振动，衰落时不慎关掉了手电，而不知所踪的手机此刻终于有了着落。
我……
一瞬间乔枝的脑袋里想了很多，也许这通电话不会继续，那光亮消失后，折返就没有意义了。
但电话继续被拨通。
我……！
她还是想了很多，越是犹豫伤口就越疼，她弯着腰顺着持续不断亮起的光跑去。
第五通电话时，她终于捡到了手机，然而手上的血污以及尘土沾满了屏幕，她什么也看不清，滑也滑不动。
没时间浪费了……！
乔枝凭感觉找到折返前的方向，继续往前奔跑，然而手中的手机仍在持续不断震动。
烦死了到底是……？！
未被血污沾到的位置，“可”字露出了一个小口。
对方大口大口吃茶点，同自己脑袋抵着脑袋，嘴边流出美梦口水的脸浮现出来。
说来也是很奇怪，自己这位拍档，明明自己同她认识没有很长时间。
但她总觉得自己在很久之前，就见过她、觉得她很重要，而且找了她很长时间……是为什么呢？
乔枝用尚且干净的下巴划到了接听键。
然后，对方让她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候，求生的本能才让她感觉到痛觉。
“好疼啊……”
……
“柱子、通道入口！南坊汇附近有没有地下停车场、防空洞、或者……烂尾楼盘？监控有一瞬间拍到警戒牌被什么人撞倒？去找！”
梁汝这边嗓子都要喊得冒烟，电话那头的人紧张到手脚出汗。
也不知道出动了多少人后，乔枝终于听见脚步声传来。
“在这里，找到她了！”
也就是在这时，有气无力的乔枝才终于注意到。
原本缠绕在已经被遗忘的、看不见的尾指上的金丝，在听到电话那头落泪的哭泣声时，重新有了些许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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