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有千千结,莫渡轮回苦

雨势越发大了起来。

南月与素柔的影子越来越远,老爷子望着他,眼中是深深的忧虑,那是旁人不曾见到的。

“孩子,你给我说一句实话,你母亲的事情,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叹了口气,佝偻着行将老迈的身体,只有在这个孩子面前,他才终于服老。

“周家——”

他抬起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只低低望着土地中潜伏的惊蛰:“从你母亲出走那里已经几十年了,她将自己所有的爱带走,只给你留下了恨,几十年来,她排兵布阵,引得草灰蛇线,天下布武,却还是不抵天时,又为何将这仇恨压在你的身上。”

城主无声的抚住了他,老爷子却摆了摆手,便摇摇头:“你母亲其实原本并非酷烈之人,她年轻的时候,太过天真执着,性情高傲,可是偏偏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今后的种种,都是当日的孽果。那个人他,私德有亏,对你们不起,也对不起他的夫人,佛心黑堕,都成了他的佛口蛇心,想想是这男人的错,但是,他对黎民百姓,可谓鞠躬精粹。”

他喃喃低语:“这么多年,你漠然观望,却为何今日——”

老爷子想了想,便突然觉得荒谬。

岂住空空里,空空亦是尘。

那女人离开尘世前,没留下一句话给他的儿子。

她将恨倾注到了儿子身上,又冷落着女儿,她用后半生埋下了足可以摧毁周家的力量,但是这把钥匙,她最终只是沉默的交给了儿子。

她死去的那天,脸上仍然是冷漠的,在床上背过身去,不见儿子与女儿的脸,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随你。”

从这个倔强的女人亖死去,已经几十年了,那漫长的丝线仍然在延伸着,蛛丝已经爬满这个国家,但城主从未提一句话。

有时候老爷子都在想,也许,他想要忘记这一切了?

然而今日为何,却平地惊雷?

他忽然想起,在遇到素柔的那个夜晚,城主轻声问过,“她像她吗。”

他抬起头,又恍惚间望着城主:“她或许像她,因为这样,您绝顶给她一个机会?”

城主大人拾起别吹落的夕颜花,那样羸弱,然而,却依旧顶着风雨,即便破碎。

“不知为何”,城主轻声道,“看到她的眼睛,便会觉得悲伤,那个人是带着怨恨的,但是她……总归伤心。”

“就因为那一瞬间,您绝顶帮她?”老爷子轻声道。

“就因为那一瞬间”,城主微微一笑,映着月华如水,“她很清醒,很坚韧,是一柄很好的剑,必将一刃千里。”

他面色柔和,思绪茫茫:“您知道,那个人毕竟是我的母亲……”

老爷子微微一顿。

“既然她想要报这个仇,我这个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血,就全了她的生恩,便债恩两清。”

他微微侧目,面色冷淡,慢慢隐在丛中。

老爷子望着那莫名的月色,微微叹息。

雨水黏腻的感觉,让素柔皱紧了眉头,她来到播云城的那夜,也是这样的雨夜,从此,她仿佛被水鬼缠身。

她胃中一阵翻滚,终于支撑不住,在南月的诧异声中,弯下腰吐了一地的酸水,捂着疼痛的肚子,便见到那个鬼娃娃直愣愣的站在他面前,木愣愣的居高临下望着他。

素柔抬起头,望着那小小的孩子,好像和自己身上的那块肉重合和影子。她的脸上的泪痕混着雾气,好像慢慢流下泪来,那疲倦的面容上,却勉强扯起一抹笑意:“我从王城出逃,只是想着我肚子里面那块肉,没有他啊,我也靠着报仇的意志活下来。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一路上杀了多少人。”

她看着自己白皙纤弱的手指,竟然也摸出了茧子,那上面的血液,是永远擦不掉的。

她淡淡吐出一口气,抬头望着遮天蔽日的瘴气林:“我从小读的是经史子集,学的是阳春白雪,生民的生命是那样的脆弱,,他们遭受不了一点摧残。他们的可怜,在于他们一辈子只能做人下人,对我们来说,怜悯是必须的。依照我们的处境,本可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投下去一点慈悲。可是,我现在像个野兽一样在杀人,像那些为了放纵**,以杀人为乐的狂徒。”

她看着鬼娃娃那失焦距的眼神,不由微微苦笑:“算了,我同一个失去神志小娃娃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到底是孩子,可是我的孩子,却永远都长不大了。”

南月轻声摇头叹息,望着那孩子,眼中却一片柔软:“这孩子叫瞳儿……是个没娘的孩子,别怕她。”

在她身后,瞳儿眼中的焦距瞬间聚拢,淡淡的朝着她的方向看着。

她们几个索性坐了下来,在芭蕉叶下避雨。

素柔心中藏着些疑惑,却不知道该问与否,只是轻声道:“刚才,老爷子提起周家,却有些失态,城主他……”

南月的手抵着嘴唇,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咱们在这里,除非自己说,却不问来历,你想问,去问城主就好啦。”

她眨了眨眼睛,还有几分调皮。

素柔折腾回来的第一天,是在这样的雨夜度过的。

她靠在芭蕉树下,想起了老家焦色泛着铜绿的门栓,家乡太远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素柔在城中干的第一件事情是带孩子,这孩子没有名姓,人称他小柳。

这孩子从第一面见到他起,就一直在林中穿梭。

所谓自然之子,或许是天然的野性,见到城中来了陌生人,又是觉得好奇,又是十分戒备。

直到他又窜到不知道哪里,被素柔薅了下来。

小柳气的嗷嗷叫唤:“你和南月那个疯女人一样,干嘛都整天像拽猴子一样拽我!”

南月身后跟着瞳儿,手中不知哪里来的刺梨,一个一个往嘴里扔,笑的高兴极了:“好喽好喽,有人和我一起看孩子喽,死孩子天天烦死了。”

瞳儿一过来,那一身腱子肉的少年人就扑过去,像是小犬一样在她身边,双眼灿若晨星。

南月同她笑笑:“她们是老城主手中活下来的孩子,这已经是奇迹了,何必再拘着性子呢。”

她低声说起了往事。

素柔听得则是心惊胆战:“你说瞳儿是老城主的女儿,城主的妹妹……她为何要将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子。”

南月摇了摇头:“老城主是个非常可怕的女人,很多事情,我们根本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忖度。酸书生总说,她是个魔鬼。”

素柔笑道:“酸书生?”

南月挑挑眉:“就是韩啸林。”

素柔心中一震,久久缓不过神来,韩啸林……那位曾经以变法著称的年轻才子?听闻他已被流放多年,在半路因匪盗而忘,竟然活着,甚至在播云城落脚,这城中还真是“藏污纳垢”了……

小柳在远处听到她们的话,便看向瞳儿,她那张泛着青色的脸,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似乎是远处有鸟兽之声,瞳儿随着声音而去,将小柳丢在了一遍。

素柔与南月望着少年失望的神情,互相挑了挑眉。

少男少女之间萌动酸涩的爱意,还真是她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看不得的。

对于小柳而言呢?

小柳是这毒瘴气中生长出来的孩子,被炼为蛊器,可是他又是那么的强健。

有的人天生便是天选之子,幸运仿佛永远关照着他。

所以他和瞳儿,都是一个炉子里面练出来的怪物,然而他仿佛吸收了其他孩子的阴气,从其以后百毒不侵,瞳儿却像一只柔弱的蝴蝶,在往后的岁月中,她总是需要别人的保护。

小柳才十三岁,已经窜的老高,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忽然觉得自己离不开瞳儿。

瞳儿不是累赘,不是那些疏狂人物身旁的点缀。

她虽然身体孱弱,但是意识却是清醒的。她总是睁着那双大大的黑瞳,以清醒的态度去望见世间的一切。

她也许没有汉人那些诗书文识,但是她有自己的智慧,自在形意,柔中带刚,这样的意志已经超越了那些汗牛充栋的皓首穷经。

小柳知道,他是喜欢上瞳儿了,或许是从瞳儿满身伤痕的从魔窟中走出来,却仍然坚定的爬到哥哥身边,或许是在南月掉落山谷后,不经意的为她口中喂上产水草,或许是将老爷子当作一个普通的老人家,为了让他少弯腰,因此帮助他摘藤蔓。

他想,天下再不会有瞳儿这样的女孩子了,旁人只被她身上诡异的丝线所恐惧,被她的鬼脸青面具所震慑,却不知道她像一抹清泉般,在□□遭受巨大的苦难中,仍然会像其他受苦的人伸出双手。

可是瞳儿好像总是淡淡的。

尽管瞳儿会帮助他采药,也会像大姑娘一眼,同他保持距离。

他沮丧的想,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如果都是平均的对待每个人,那叫做什么喜欢呢。

而且,比起他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咸不淡的,他猜不透瞳儿的心。

有一次他给韩啸林松了酒,本来指望这个脑袋好用的汉人能出主意,结果两个人喝着喝着,韩啸林几句话把他说的郁闷了。

他自己在那儿喝闷酒,感觉到自己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了,可能七八十岁的时候,老公公老柳颤颤巍巍的采药,老婆婆瞳儿同他意外一起摔进山林里面,然后变成森林传说,他打了个哆嗦,心里更加郁闷了。

那时候,喝的倒在一边的韩啸林忽然睁开了双眼,鬼鬼祟祟的没头没脑嘟囔了一句:“前朝李太后为了争宠,请苗疆高手做了蛊药,结果真让她给成了。”

小柳一个激灵,两个眼睛亮了起来,诶嘿,他自己不就是苗疆的蛊师傅吗。

嘿、嘿嘿。

小柳笑的奇怪,南月便笑着耸耸肩:“这孩子总这样嘿,对了,他可是这林中五毒不侵的毒王,天生就是做药师的好苗子,别客气,缺什么朝这孩子要。”

素柔本来是找小柳拿毒的,结果又看到这半大小子撅着屁股鼓捣着什么,她和南月靠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这孩子:“他正整天都这么瞎鼓捣吗?”

南月见怪不怪,松了松肩:“他平时可是糊弄的很,有一次给韩啸林松跌打药,结果随便拿了红花,韩啸林没胎差点把他的胃落了下来。这么认真鼓捣,八成又是给瞳儿做什么莫名奇怪的药了。诺,估摸又是那种对方喝了药物就会喜欢上他的画本子,听傻了真是的。”

南月踢了他一脚:“小子,这次又是啥新弄来得到东西?”

小柳也不回头,只是闷闷的鼓捣着:“上次那个船商送了我一只西域带来的神药,这东西叫接骨木,他说这东西是西方人的魔杖,只要做成药物装饰品就能和鬼神沟通,只要熬进其他的药里面送给瞳儿酒成了!”

她俩在一旁靠着,眼睛一闪,城主大人也在后面看了起来。

这孩子登时立正了。

城主大人从他背后提溜出来那坛子散发奇异味道的药,淡淡留下一句:“通通没收。”

小柳哀嚎了起来。

素柔笑着摇摇头,城主还是很关心这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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