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盈盈左遮右挡没拦着，不用看也知道现在自己头发乱成一团，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顶着一头乱毛，捡起旁边的铁锹，一字一顿地说道：“裴、不、橙！”
裴不橙见“马可盈盈”要发怒了，端起盆子就跑，边跑边说：“没大没小，竟敢直呼你哥大名，你在家好好反省吧。”
裴盈盈本来跑得也不快，更别说扛着铁锹，看她哥跑远，裴盈盈扶着铁锹，靠在门边，朝她哥喊道：“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远处的裴不橙听见，撇撇嘴嘀咕了一声，“还好我没本事。”
端着盆子一拐，朝他们家后面的舅爷家走去。
裴不橙的舅爷，也就是裴老爹的舅舅。说是舅舅，但其实舅爷和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舅爷只是早年间和裴不橙奶奶处得关系不错，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后来裴不橙爷爷奶奶都不在了，裴老爹不着调，媳妇又和他离了婚，舅爷看这俩孩子实在可怜，偶尔帮衬一把。
舅爷的房子墙壁有些斑驳，墙上的大相框里塞着几片裁剪下来的报纸和两张照片，一张照片是前几年村里来人照相，他也去凑了个热闹，给自己照了一张大头照，提前给自己预备着。
还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三个小孩——两个小子、一个丫头。那两个小子笑得开怀，小丫头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不是因为第一次照相不好意思，而是小丫头正换牙呢，两个大门牙掉了。
想到这儿，舅爷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前两天掉牙的牙坑，“老了老了，又换牙了……这次可长不出新的喽。”
舅爷又摸了摸其他健在的牙齿，还很坚固，应该还能挺一些日子。
“舅爷。”裴不橙站在大门口喊。
“诶。”
裴不橙听见东屋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应答，径直走进来，把盆子往桌子上一放，“舅爷，盈盈让我给你带来的。”
“哎哟，这可敢情好。”
裴不橙往旁边一坐，从盆子里拿出个西红柿，随手蹭了蹭就往嘴里一塞，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张嘴含糊地说话，“舅爷，我刚进来看你这院子里也没空着啊，要翻哪块地？”
舅爷看着大大咧咧的裴不橙，摇摇头，“你和你妹妹真不像，您能不能斯文点？”
“斯文点，这西红柿能变得更好吃吗，不还是一个味？”
裴不橙心里腹诽，再说了，您那是没看见裴盈盈刚刚扛着铁锹追杀他的样子。
裴不橙摇摇头，狠狠咬了一口西红柿。
“快说，翻哪块地？我这忙着呢，翻完了我得赶紧走。”
“忙啥呢？”舅爷追问，“你这也没个工作？”
忙着找人凑钱呗，裴不橙摇头晃脑，“小年轻儿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舅爷哼了一声，拄着拐杖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瞅瞅。”
裴不橙一口闷进剩下的小半个西红柿，接过小布包，一边打开一边嘀咕，“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打开布包，里面是花花绿绿的一叠钱，还泛着些许陈旧的**味道。
裴不橙看了看布包，又看了看老头。
舅爷扬了下脖子，给他一个眼神。
裴不橙皱了皱眉，艰难地将那布包放在桌子上，“干啥，炫富？老头，我跟你说，我现在可受不了这个诱惑。”
舅爷闭了闭眼，“炫你爷的富。这钱给你了，不对，是给你妹妹的。”
裴不橙眨眨眼，看了看老头沟壑纵横的脸，又看了看那堆零零碎碎的钱，半响他捂住脸，“天哪，老头，你让我有点感动。”
“你妹妹自尊心强，你别说是我给的，就说……就说……哎反正你别说是我给的就行。”
“嘿嘿，知道啦。”裴不橙挪开脸上的手，将魔爪伸向布包，“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
舅爷在桌子旁拿过一叠白色长条烟纸，撕下一张放在手里，又单手拧开旁边的小药盒，小心地将里面的烟丝倒在烟纸上，放回小药盒，拧回盖子。
两只手慢慢将烟丝卷起，让其保持一头稍细一头稍粗，宽的那头的尾巴捻起一个小揪揪，细的那头留一个小口，过程中保持烟丝均匀铺开、紧密压实，最后再将小揪揪捏掉，烟就卷好了。
舅爷把烟放进嘴里，拿过火柴，歘的一下，火柴点燃。
一万元整。
包工头的5000，再加上舅爷的10000，还差7000。
“还差多少？”舅爷吐了一口烟。
“还……不差了。”裴不橙差点说漏嘴，“您少抽点烟，这么大岁数了，还抽。”
“你管我。既然够了，就赶紧和你妹妹说一声，小女孩心思细，别让她为这事发愁。”
“知道啦。”
裴不橙把钱装进口袋，就走了，不到5秒，裴不橙转身回来，扒在门边，把头一探，“对了，到底翻哪块地？”
舅爷哎呀了一声，这孩子咋这么呆呢。
“傻子，没有地要你翻啊，那是我把你叫过来的借口啊。”
“哦哦，老头还想得挺全面。”裴不橙嘀咕着走了。
裴不橙揣着一口袋钱回了家，裴盈盈一看到他就瞪着他，企图发射激光消灭他。
裴不橙大摇大摆，从口袋掏出一叠钱，“哎呀，我咋这么多钱呐。”
裴盈盈皱起眉头，他哥该不会又去征收保护费了吧？而且这钱看起来也太多了吧？不对，这是暑假，他去哪找小学生？
“你这钱哪来的？”
“我之前打工，包工头给的。”裴不橙在回来路上就想好了说辞。
“多少？”
“一万！”
“你就去了两个月，给你一万块钱？”
裴不橙心虚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说这一万是包工头给的，那他手机钱包里的5000要怎么说？
裴不橙换了个说辞，“呃，其实是我刮刮乐，刮出来的。”
“你咋不说是大风刮过来的，还刮刮乐，刮出来一堆零钱？还都是一毛五毛、一块两块的？”
“……那个店零钱多，就给零钱了。”
“那个店在哪，我也去看看，没准再买几张刮刮乐学费就够了。”裴盈盈见他哥还不说实话，作势要出去。
裴不橙拦住裴盈盈，“你可不行，你不是知道嘛，你哥我运气好，一般人可刮不出来。”
裴不橙运气好这事是真的，小时候他简直就是个福娃，每次裴老爹赌的时候，只要裴不橙在他怀里，裴老爹基本没输的；但只要他不在，那就没准了。
后来裴不橙长大，知道赌博是怎么回事，又了解到赌博是他爸妈离婚的根源后，就死活不跟着他爸出去了。
裴盈盈想了想他哥的运气，难道还真是刮刮乐刮出来的？
裴盈盈上下扫了他哥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问：“盆子呢？”
“什么盆子？”
“装茄子辣椒西红柿的盆儿。”
“放舅爷那了呗。”
“钱也是舅爷给的呗？”
“对呀，没想到……”
裴不橙一顿，他好像……说漏嘴了。
裴盈盈急了，“你怎么能要舅爷的钱呢？这是舅爷的养老钱，说不好听的就是棺材本，这钱咱们不能要。”
“咱们这不是急用嘛，有钱就先用着呗，以后我给舅爷养老还不行嘛。”
“不行。”
“咋不行。”
“就是不行。”
“咋不行了吗？我看就很行。”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来人穿着衬衫加休闲裤，是村里少有的打扮。
“村长，您怎么来了？”裴盈盈主动上前打招呼。
“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我为你们高兴，老裴家总算熬出头了。你也给我们村争了一口气，你可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我来添添喜气。“
说着村长掏出一个红包，要递到裴盈盈手里，裴盈盈退了一步，裴不橙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接过。
“谢谢村长。”
“哥！”
没等裴盈盈说什么，东院的大爷、西院的二婶……左邻右舍、前屋后院的一帮邻居都从门口走了进来，“我们也来添添喜气。”
裴盈盈眼眶一热、鼻尖一酸，转身进了屋。
裴不橙看着进来的人——的手里的红包，眼前一亮，这事妥了？
裴不橙眼看着红包马上就要到手里，裴盈盈拎着个笔记本出来，喊道：“放下。”
裴不橙以为他妹子又犯死心眼了，这手愣是没敢再伸。
裴盈盈往桌子旁一坐，笔记本一摊，对左邻右舍说：“要记账的，我以后会还的。”
左邻右舍面面相觑、愣在原地，还是村长发了话，“好，有志气，先给我记上。”
桌子边裴不橙负责数钱，裴盈盈负责记账。
东院的大爷递过红包，对裴盈盈说了句，“大学生喽，祝学业进步。”
“谢谢大爷。”
经过裴不橙身边时大爷瞪了他一眼，摇着蒲扇走开了。
西院的二婶也递过红包，对裴盈盈说了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谢谢二婶。”
二婶又对旁边裴不橙说了句，“以后可别这么游手好闲了，该踏实做点事了。”
裴不橙跟拨浪鼓似的点头，“嗯嗯嗯。”
……
等村长和邻居们都离开，裴不橙和裴盈盈核算了一下，舅爷给了10000，村长给了2000，左邻右舍一共3600，一共是15600。
裴不橙掏出手机，点记下屏幕，给裴盈盈看，“我手里还有5000。”
“你哪来的钱？”
“包工头的。”
“……”
“这次真是包工头给的，我昨天找他要回来的。”
“再加上这5000，那一共是20600，还差1400。”
虽然还是没凑齐，但是只差1400，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就算去刷盘子也能挣够这1400。
上学的事情有着落了。
裴不橙拉着裴盈盈跳起来欢呼，“耶！”
这个夜晚，东屋的裴不橙睡得很熟，基于体质；西屋的裴盈盈睡得更熟，因为心情。
谁也没注意到，窗外摇曳的树影，谁也没听到，草丛里不安的蛐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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