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仃蹲下身子,双手痛苦地抱住头。
“那天我下班回来,他们一家站在床边围着我爷爷。我凑上去看,我爷爷眼睛睁着,看上去有些疲惫。嘴巴张着一个缝,手还是热的,我以为他睡着了。轻轻晃他,他们说爷爷死了。叫我不要碰他。”
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颤颤巍巍地走到东屋供奉的牌位前。眼神空洞又迷茫,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悲伤。
“我真蠢,竟然看不出这不是善终。爷爷,您告诉我,他们对您做了什么?”
陡然,他蹿到孟长宴身前,双手紧紧攥着那寒冷肩头,像是用力抓住最后一点希望,红着眼睛急切地说:“你不是鬼么?你下去问问我爷爷行不行?”
孟长宴肩膀被他大力攥着,不疼但心里跟着发酸。刚才吃个豆包就满足的笑弯了眼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消散,此时就崩溃悔恨到无力回天。孝感动天,孟长宴不忍拒绝,但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我要是能下去,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叶仃沉浸在滔天悔恨中,没有留心这句话中包含的落寞。
孟长宴手指微蜷,一把椅子出现在叶仃身后。他扶着人坐下,又拿了热乎豆包送到他手里。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开解道:“我只知道你爷爷并无冤屈。”
叶仃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他摆弄,闻言,失了神采的眼睛又重新望过来,隐隐有些期待。
孟长宴继续说:“冤死之人怨念强大,未化解前地府是不允轮回的。只能在世间游荡,那日灵柩抬进陵园之时,你爷爷的魂魄就已被接走。他定是没有冤屈,甘愿赴死的。”
“甘愿赴死?”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叶仃迟疑,“可我爷爷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怎么能安心?”
“也许他生前顾虑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生前顾虑?”叶仃拧眉低垂下头,盯着地板愣愣出神。良久出声:“你不是说会帮我拿回遗物么?”
孟长宴说:“你姑姑一家歹毒,若贸然回去必定不能如愿。需真金白银交换才能成功。”
叶仃眼睛亮起来,冲进屋内翻出他那只破旧不堪的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破钱包举到孟长宴面前。“这是我之前做小时工,雇主给的小费。我偷偷攒了,你看够不够。”
孟长宴不清楚这边的物价,但光看这沓钱的厚度,也知道肯定满足不了叶家人的胃口。“给你姑姑肯定不够,但为你生财肯定够了。”
两人有了目标,又说了些话。
叶仃望着爷爷遗照,目光灼灼,心中坚定。
孟长宴见他悲怆稍褪,嘴角有些起皮。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叶仃接过,指腹蹭过孟长宴指尖。他记得孟长宴五指细嫩,没有薄茧,可指下的粗糙又不像幻觉。
他想起孟长宴塞进他手中烤的发烫的豆包。
“谢谢你。”
孟长宴淡淡说:“无妨。过几日方能恢复。”
“需要我帮你么?”叶仃想起那天夜里的吻,他红着脸问。
孟长宴如实道:“刚才我抱你之时,已经受益良多。”
“嗯”叶仃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我去睡了。”
翌日,乌云散尽,朝阳如潮水般涌进小屋,光线强烈温暖,唤醒万物,当然也包括叶仃。
叶仃坐起,随意弄了口吃的,洗漱一番。
年轻人办事总是冲动大于准备的。孟长宴走近低低说了什么,叶仃一句没听进去。兴冲冲地骑上爷爷的小三轮直奔村长家。
无奈,孟长宴只得跟上。怀中铜镜微微颤动,一道低沉嗓音从羽绒服内传出来。“切记不要……”
“哎呀,放心吧。”叶仃胸有成竹,对孟长宴的叮嘱全然不以为意。
到了村长家,门都没进去,就被邻居告知村长一大早就赶去了村委会。
叶仃又风风火火的赶过去。他在办公室门前敲了两下,门内讨论的声音停住了。门被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一屋子的村干部分布会议桌两侧,好像在开会。见叶仃进门,齐刷刷地看向他。
“小仃啊,有什么事么?”村长问。
叶仃从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一时间打起了退堂鼓。“啊,我一会再单独跟您说也行。”
“没关系,我们一时半会讨论不出结果,你先说你的事。”村长坐进主位,扬手示意。
……
孟长宴见四下无人,索性化了人形,抬脚蹬上三轮车。
他在陵园也见过这东西,但是没骑过。第一次握上车把,觉得新鲜。笨手笨脚地绕着门口大榕树转圈。
一圈都没转完,叶仃就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了。上午阳光正好,金灿灿的拢在那单薄身形上,不见一点活力。
叶仃蔫头耷脑地蹭到孟长宴身侧,垂眸不敢看他,咕哝着:“失败了。”
结果不难预料,商场谈判除了亮明利益外,还是场持久心理战。需分秒必争、寥寥几语中摸清对方弱点,一击即中。
门道深奥,饶是他年幼之时也非屡战屡胜,更别提叶仃这般新瓜蛋子了。
他撇腿下车,毫不在意地说:“无妨,回家。”
路上,叶仃一言不发,偶尔叹出悠长气息,一副提不起劲头的落败样。
孟长宴为他分析原因。“村长不允你置办食堂,无非是不信任你的能力。”
叶仃声音恹恹的:“可我也没什么能力啊。”
孟长宴却不这么认为。他藏在镜中,叶仃胸口的温度丝丝缕缕传进他体内,他舒服的眯起眼睛。“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没展示给他看,他又怎会知道呢?”
叶仃一脸懵:“展示什么?展示擦玻璃、扫卫生啊?”
孟长宴嗤笑一声,“你清秀标致,又开朗善交际,笑容亲和。若去找城中女店主谈生意,稍加手段便能事半功倍。”
“真、真的么?”叶仃被叶家打压惯了,冷不丁被夸,脸上发烫。“你真这么认为?”
孟长宴感受到他心跳加快,问道:“可有不适?为何心跳加速?”
“啊,可能被风吹的吧。”叶仃囫囵应道,心下窃喜,幸好孟长宴看不到他的脸色,要不丢大人了。
到了家,孟长宴让叶仃给村长打去电话,约村长一家和张诚一家晚上过来吃饭。
他昨夜和叶仃详细打听村中情况,村长精明能干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儿子却不争气。出钱给儿子在城中开了个菜店,疏于打理,也是面临倒闭。如若从这个阿斗入手,帮村长解决块心病,村长必定会鼎力支持。
又因张诚近来无事,念着他为人忠厚、且与叶仃私交甚密,他们又缺人手,孟长宴有心拉他入伙。
主意已定,叶仃那边也打完电话。走近站定,长睫忽扇,懵懵懂懂的,像个等待老师指示的小朋友。
孟长宴瞧着心中柔软了几分,开口也不似从前冰冷。“你可会做饭?”
“当然啦!我跟你说,我就是不爱做,以前一日三餐都我做。”难得他有这么一件擅长的,叶仃一下子来了精神,纤长睫毛随着眉眼弯曲轻轻颤动,勾起大大的笑容,嘴角梨涡闪动,一脸骄傲地夸自己。“跟你说,这事包我身上了,保证好吃。”
孟长宴见过他讥讽、发怒、悲伤、惊慌,唯独没有见过他活泼灵动的样子,他带着稚气的绚丽笑容实在灿烂,孟长宴有些移不开眼睛,他笑道:“要是不好吃呢?”
叶仃脱口而出:“不好吃就挨打。”说完笑容僵在脸上,他下意识抱住双臂,神色有些慌张。
孟长宴暗暗责怪自己多嘴,心疼这孩子到底受了多少罪。他柔声道:“不好吃就不吃,只吃你爱吃的。”
“知道了。”叶仃搓搓脸,同样暗怪自己失态,转身跑进了厨房。
暮色西沉,灯火初明。
叶仃整整忙活了一下午,靠着村长接济的一三轮车物资,鼓捣出一大桌子菜。虽算不上奢华,但有荤有素,菜样繁多,可见二人诚意满满。他又翻出了他爷爷珍藏的白茶,沏了一大壶。炉火烧的正旺,客人们纷涌而至。
圆形餐桌围了个满满当当,叶仃向客人们正式介绍孟长宴。
叶仃起身举杯,说道:“各位乡亲们,今天邀请大家来,是我们有事要跟各位商量。这是孟长宴,我的朋友。”
孟长宴已幻化出寻常打扮,在一旁侧目。不知为何,感觉叶仃口中朋友二字似有些、有些赧色?
来不及多想,孟长宴起身举杯敬茶。他开门见山:“村长,听闻村中老人比较多,日常采买和三餐有些吃力。我和叶仃想寻一处场所,开办食堂。一来为村中增加便利,二来您儿子的菜店也能多添收益不是么?”
这话简单明了的点清他们本意和双方互利,村长心动不已。但还需深究细节,村长询问道:“确实不错,但是场所和租金?”
孟长宴见此事有缓,当即开出更高筹码。他不欲恋战,只想赶紧拿下这个项目,毕竟叶仃那点存款支撑不了多久。“场所您定,租金我们每年年底支付,且额外拿出利润的一成补给村里感谢乡邻支持。”
村长心道这孩子看着不言不语的,城府可是够深的。利润一成交给村里,场所还得我定,那我肯定不能给次地方了呗!
他眼中精光闪过,笑道:“好,但是容我和村委会商量,明天给你们答复。”
“好”孟长宴举杯再敬村长,又询问了张诚的想法。
席间,孟长宴左右逢源,无论男女老少,他都能客套有度地聊上一二。就连村长家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兄,也放下手机游戏,忍不住亲近这个言笑晏晏、俊朗不凡的叶仃朋友。两盏茶的功夫已经改口叫了孟哥。
叶仃一边聊天应酬,一边用余光瞟过去。视线中,孟长宴坐姿端方、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举手投足风度绰约,让人不禁驻目欣赏。可美中不足的事常有,一场宴席下来,孟长宴身边总是跟着一张堆满谄媚笑容的脸,看了就讨厌!
一餐尽兴,夜色深重。
叶仃包了两袋他爷爷的白茶送给两家人道谢,站在门口送别客人。直至巷子口的身影消失不见,叶仃仍站在寒风中。
孟长宴喊他:“天冷,进屋。”
“不要!”叶仃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冷死我算啦!冷死我你找阿斗兄取暖去吧!”
他跺脚,转身,冷着脸用肩膀撞孟长宴,大步流星进屋,摔上门。也不哪来的天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孟长宴经商是一把好手,感情是一棵木头。不然他也不会临近而立之年还独身一人。他只看出叶仃在生气,但为什么生气,这超出他能力范畴了。
孟长宴跟进屋内,一头雾水。刚欲进东屋询问,卧室门又被大力摔上。
“天天板着个脸也不知道给谁看。你不是会笑么?同着阿斗兄不知道笑得多温柔!”叶仃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双脚乱蹬,发泄这股无名邪火。
良久,门外传来悠悠问话。
“谁是阿斗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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