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荏苒仓皇

天际的闷雷火云焰起三天三夜。

腾空上下火光丈余,雷轰电射,直至第四天,有一金黄色,形貌似马,约有一二丈妖兽影子显了一下,随即,便听得“哎呦”一声,一位紫衣公子踉跄一下,从翩然云端摔了下来。

祈清和从熬药的屋中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谢桓坐在地上,呲牙咧嘴捂着头。

她给生桑镇长又开了副养神定心的药方,药材不贵,这几日婶娘日日煮了药让生桑道人服下,生桑道人倒真的恢复了些许精神,多得几个时辰的清醒。

“你输了?”祈清和抬头望了眼天际,刺目的光让人眯了一下眼睛,层云还再滚,应当是斗争厮杀仍未结束。

“疯子,都是疯子!”谢桓爬起身来,拍了拍因烧焦而狼狈的一身锦衣,气愤道,“我上去时,常烨道友已经和犼兽厮杀了起来,三清在上,我第一次见除妖除的这般凶狠的。”

“常道友打得完全不要命,我就寻思着上前帮他一把,两个人合作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来的轻松不是?”

谢桓拍了身上焦灰,又从衣中掏出一方手帕去擦脸,一擦,抹下厚厚一层黑灰。

“谁知常道友二话不说,似乎嫌我多事一样连着我一块儿揍!他跟我有仇吗就揍我!你看到我身上这般狼狈了对吧,谢谢有一大半都是常道友劈的呢。”

他擦脸擦了半天,帕子都脏了,脸上还是蒙着一层不干不净的薄灰,只得悻悻作罢。

“然后,不知是谁的法术,威力强了点,波及到我,一个没留神,就摔了下来,等我收拾一下再上去打个不死不休。”

谢桓收起手帕,气势汹汹,作势再以轻功腾云离去之时,一句轻飘飘的疑惑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你是谢家人,为何不知如何降犼?”

说话的是应知离。

他正随意倚坐在一木树桠间,如果这棵树没有因缺水而枯死,本应有重重繁茂的树荫遮蔽天光,他半躺在树上也应更加闲适自在。

谢桓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懂得降犼?”

应知离从树梢轻跃下,平静说道:“在八百多年前,谢家曾率门下弟子驭使犼兽,平息了九重渊的骊龙暴动一案。”

祈清和惊讶,抬手幻化出灵镜翻阅查询,一瞧还真是,好奇道:“咦还有这种事呢。”

驭使犼兽平息骊龙暴动,可谓谢家卓越辉煌成就中相当精彩的一笔,声名远扬。

谢桓终于明悟应知离的意思,解释道:“确实如此,你不提我都忘了,但我对驭兽不感兴趣,没学,还是喜欢冷兵器。”

天际的金蛇火光仍久久不散,一下一下声声震响,祈清和蹙眉望了一会儿,从芥子囊中取出两张符箓,说道。

“这是我自己画的两张水符,效果还不错,那犼兽属火,此符说不定能襄助你一二。”

谢桓朗笑,礼貌接过了符箓,恭敬施礼客气道:“多谢多谢,那我这就再去了,此番任务历练邀请祈姑娘一道前来,实在是受益匪浅。”

只见谢桓敛了笑意,眉目从容,俊俏潇洒的气度倒不像是去斩妖,倒像一位风流贵气的小公子,翩然出行,游街赏景。

当然,忽略他脸上身上一身的黑灰的话,就更像了。

小公子轻功腾云而去,随后,天际遥遥劈下一道闪电。

“天杀的常道友你别再劈我了——”

……

第五日,连日枯水的生桑镇,落了雨。

细雨。

淅沥弥天,倾坎洒野。

陆陆续续有镇民从房间内走出,先是茫然,直到绵密甘霖纷漠而落,落得个衣衫潮湿,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人群才喜悦起来,须臾,长街喧腾。

一只犼兽当空堕下,落在生桑镇长家的小院中。

金黄毛发,毛中长着鳞片,似马似鹿的模样,胸口被一柄长剑狠狠贯穿,鲜血淋漓,已是没了生息。

“原来是只落单的犼兽?”祈清和半蹲下查看了一番,笃定道,“犼一般成群结队出现,若多了,只怕你们不死也要重伤半残。”

“这么凶残的吗?”谢桓气喘吁吁,神色震惊。

“一犼可斗三龙二蛟,不是闹着玩的。”祈清和认真回答,站起身。

应知离撑着一柄附了避水诀的油纸伞,将两个人稳稳当当罩住,没挨到一丝雨幕。

“那现在怎么办?”谢桓用手来回比划了犼兽的大小,好可怕。

祈清和想了想:“先带走吧,然后再和常道友讨论怎么处理。”

“好嘞。”谢桓挺高兴,扛起犼兽兴致勃勃地往后院空旷处而去。

今日生桑镇长的药还没熬,祈清和仰头望了眼银雨潇潇,转身拾阶正欲离去。

“祈姑娘。”

一道急切的声音牵住了她的脚步。

祈清和回眸。

玄衣劲装,乌发高高竖起,金色发带在风雨里飘摇,同样一身狼狈的常烨从雨幕中走来,轻声唤住了她。

“祈姑娘。”

那声音又唤了她第二遍。

只见常烨急匆匆两三步走来,临近了,却又缓住了步子,迫切道。

“常道友有事吗?”祈清和问道。

“……抱歉。”

常烨,或者说是冒充常烨的别澜夜,一改前些日子的桀骜,此时有几分茫然无措。

他对自己一身湿漉恍若未觉,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近乡情怯,什么都不敢开口。

“我为前日冒犯姑娘的话道歉。”

祈清和稳住耐心,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他。

别澜夜沉沉作揖:“我只是误以为……自己重见故人。”

其实没有误以为,但他明白,眼下不是能将一切说明白的时候。

“还望姑娘,莫要恼我。”

别澜夜神情郑重。

祈清和轻轻叹气:“我没有恼你,抱歉,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她忘却的太多,以至于对一些寻常问题,都分外敏感茫然。

“我去看望生桑镇长。”

祈清和说罢转身离去,应知离撑伞走在她身边,护着她走出雨幕踏上台阶,向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时,生桑镇长精神很好,眼睛里有光。

因为雨,天色雾蒙蒙的,沉郁裹挟着水汽,空气中全是潮意,生桑镇长喜欢雨天,大雨让他宁静。

他微笑:“祈大夫,过来坐。”

祈清和挨坐在床沿边,指尖搭上生桑镇长手腕切脉,须臾,收了手,平静地望着这位迟暮老者。

应知离收了伞,轻轻掩上门,站在阴影里,靠着墙等她。

生桑镇长仔细打量祈清和,浑浊的眼里盛着笑意:“原来你姓祈。”

“傻孩子,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祈清和眸光顿住。

她没有办法接话,她拿什么回答这个问题?

生桑镇长微微呼出一口气,他认真专注地凝着她,透过她,似乎看到了很久远的时间。

“那个时候,生桑镇只是个小镇子,冷清惯了,为了维持镇上生计,我常推着货郎车在附近城镇卖糕点,有一回,碰上你。”

“我的糕点卖不出去,见你饥肠辘辘,就索性请你吃东西,你蹲在路边,一边吃,一边和我抱怨,为什么塾假期间宗门的膳食堂不开门。”

“后来,每逢休沐,你一定会来,风雨无阻,还常常带着你师弟。”

“我还记得,你管那叫,探店?”

生桑镇长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几乎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仿佛都用了很大的力气,他的眼睛也愈发浑浊,连转动,都艰难。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婶娘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祈清和抬眸望着她,轻轻摇头。

婶娘眼眶一红,明白这摇头的中无声的话语,她将药放在桌上,捂着嘴,转身出门,身体隐隐颤抖。

生桑镇重新落雨后,很多镇民陆陆续续赶至镇长家,却见到婶娘站在院中默默垂泪。

镇民们顿时明悟了什么,眼眶一红,心中涌出万分难捱。

然而生桑镇长连声息都几乎捕捉不到了,他听不见门开的动静,也不听见,房间外,低声抽噎的哭泣。

他只是自顾自地坚持说话。

“你师弟比你更调皮,你和他时常翘课下山来我这儿买糕点藏回去,也偶尔和他拌嘴。”

“可是不知哪一日,你没再来了。”

“失去一位老顾客,对任何店家来说都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更何况,我一直将你当自己孙女看待。”

“我等啊等,等过无数次叶生叶落,等来不问都迎来一批又一批弟子。”

生桑镇长想一股脑儿把话说完,可是,没有力气,于是他只能勉强扬起一抹笑,执拗地看着她。

祈清和神情淡然,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人类的生命太过脆弱,这世间又太过危险,我曾担心,你或许出了意外。”

“但比起你生死未知,我宁肯相信,是我手艺变了,或者是你换了口味。”

祈清和沉默。

她知道,这是生命走到尽头,最后的回光返照。

生桑镇长微微叹气,神情近乎亲呢,是长辈才会具备的温和。

他的指尖动了动,祈清和伸出手。

那双干瘪如柴的手,极为勉强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祈清和安静地等待,等待他最后的言语。

他会说什么呢?是想问犼兽是否被铲除,还是会叮嘱自己照看生桑镇镇民?

然而生桑镇长只是神色平和,笑意久久不散,用了最后的气力,轻缓地说道。

“你还活着,就很好。”

“以后,要跟你师弟好好相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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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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