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清和苏醒已是三日后了。
再醒来时，她躺在梦中药堂的床榻上。
她神思有些倦怠，动了动指尖，缓缓调动内力游走大小周天，发现体内确实还存着梦回毒，但毒性滞住不再蔓延，应是有人替她暂时封住了梦回毒。
抬起眸，只见小梦趴在床沿，神情欣喜。
“呜呜堂主你终于醒了。”
祈清和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我怎么又回来了？辛夷坞呢？”
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
小梦不自觉咬嘴唇，一一道来：“三天后了，堂主您昏迷不醒，我们将你暂时带回了梦里。”
“辛夷坞的尸魅已尽数渡化，现在那里大概在……积极重建？无患塔彻底烧没了。”
祈清和浅浅呼出一口气，又去探自己的脉相。
梦回。
准确来说，它非毒，是由四海十洲部分神兽祥瑞的血液灵息所制，只因不同神兽与生天赋皆有差异，进而阴差阳错危及修士性命。
连她也无法做到解毒完全，只能压制。
原来梦里的过往都是真的。
潜伏于体的毒素，心魔对她的态度，沈北歌的故事，都切切实实告诉她，她就是被关在地宫里的七大夫，她真的经历过那如炼狱般的折磨，一日不落。
可她将这段过往丢失得彻底，无从知晓。
后来，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里的？
“堂主堂主，你的玉简可以看了呀！”小梦探头探脑。
祈清和一怔，从小梦手中接过玉简，温润透亮的流光一晃，上面隐隐绰绰浮现出几墨熟悉的字迹。
「28.我被救出无患塔后来到了春信山，在春信山我曾遇见一只彩羽蓝冠的燕鸟。」
果然，祈清和闭目一叹，她是得人相救后去了一处名叫“春信山”的地界。
后半句话没有头绪着落，眼下也只能暂且放下不提。
明明是她的字迹，明明这些故事里的人都是她。
可她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死去的心魔残念于世间徘徊多年，都还记得她。
可她这个活着的人，却忘得一干二净。
祈清和垂眸出神：“为什么心魔们哪怕神志尽失了，都还能记得我啊。”
强烈的陌生感袭上心头，让祈清和心里感到无所适从的茫然。
小梦在床沿边悄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可能就像喝药一样吧！”
祈清和愣住，眸光暗下去。
小梦理所当然说道：“就像小时候生病被迫喝了很苦涩的药，最后却在嘴里，惊喜地含到了一小颗糖一样！喝药后吃的一咂糖，都会觉得格外甜，对吧？”
因为受过很多苦痛，所以她举手投足的善意，在经年岁月里都能让他人能记得很久。
祈清和一时缄默了，没有再接的它的话。
“小家伙都懂的道理，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平淡轻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祈清和扬起眸，就碰上了应知离笼过来的目光，她一直轻蹙的眉心不自觉淡开。
“想不明白。”祈清和轻别开目光，唇角弯了弯，“所以就不想了，在想别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好一会儿，祈清和斟酌了用词，才缓缓开口了。
“我有问题想……”问你们。
话没说完，小梦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是怕再被问出什么来。
应知离失笑，目光一沉：“你想问什么。”
祈清和顿了顿：“你是不是……很早以前认识我？”
说的话欠了几分妥当，因为这个问题她是知道答案的。
应知离笑道：“救命之恩，自然是见过的。”
祈清和又不说话了，其实她本来还想问问，我救下你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契机？而你……似乎有事瞒着我。
但是，问题盘桓到嘴边，她又不想知道了。
以前他认识她也好，不认识也罢，她都不是太关心。
正如她救过沈北歌，救过无患塔的孩子一样，一路行医，她救的人可太多了，非要细究下来，就没完没了了。
她救他，必然也是本着医家本分。
他对她，也必然是尽一份感激之心。
所以知道与否，都无关紧要。
想明白了这个，祈清和笑了笑，静水深流的眸光里勘不破悲喜。
“我休息好了，能带我离开吗？我想启程去燕泽了。”她抿唇问道。
她身上有梦回毒，想解毒，就得去世家查清此毒所涉及的妖兽，才能再想法子。
而离辛夷坞最近的世家，便是燕泽沈家。
“好。”应知离似乎并不在意她欲言又止的问题，“我等你收拾随身行囊。”
他说罢，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祈清和从床榻上下来，在药堂里取了一些随身方便携带的丹药，却无意间在某个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精巧的古旧木匣。
这也是她的东西吗？
祈清和目光一怔，心中奇怪，抬手去拨木匣搭扣，咔嗒一声轻响，木匣轻而易举被打开。
里面的东西，让祈清和更怔了片刻。
是一盒羽毛。
数量不多，约有七八枚，是尾羽，油亮美丽的靛蓝色，在阳光地折射下盈盈绚烂，流光溢彩。
这是燕鸟的尾羽。
祈清和想起来在方才的玉简里提过，自己在春信山遇见过一只燕鸟。
她捻起一羽细细打量，良久须臾，也没发现其间特殊之处，只得阖上木匣顺手放进了随身芥子囊中。
还是先去燕泽吧。
此番离开辛夷坞，与上次偷渡东躲西藏又缺钱难行截然不同，这一次，祈清和收到了整整三十万天昭铢钱。
刚好是那纸悬赏的赏金。
听说是“沈念”提前备下的。
辛夷坞离燕泽城不远，仙车五六日便能抵达，祈清和一行人轻装简行从小道，不出几日便已到了燕泽城几里开外。
与死气森森阴谲诡异的辛夷坞迥然不同，燕泽城依山傍水繁华热闹，霁山青处，满城云间烟雨路。
临近城门，只见一排旌旗林立两道，而这些翻飞飘动旗帜上，皆绣着燕纹图样。
“那是什么？”
透过仙车车帘，祈清和看着旗帜上的燕纹，不由得好奇。
应知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眸光忽沉：“那是祥瑞，天女燕。”
祈清和没听说过：“天女燕？”
应知离平静道：“天命玄鸟，降福赐泽，听闻它既亲人，又能知吉预凶，而‘燕泽’就是曾受天女燕庇佑过的一座城，后来，它成了燕泽城的城徽。”
祈清和半懂地点点头，想了想：“原来如此，听起来是只很善良的小鸟呢。”
应知离眸光暗了暗，没有再说话。
仙车很快行驶到了城外，祈清和下了车，只见城门盘查异常严格，进城者排成长队，腰佩沈家令牌的城尉修士立于三道门前挨个核验身份。
有排队的修士耐不住性子，小声讨论起来。
“怎么这些时日进城这么慢呐？”
“哦，听闻是沈家在追杀一位逃逸弟子，笑死，全族修士抓不住一个废了的黄毛丫头，沈家主大发雷霆，通缉下令，生死勿论。”
“啧啧啧，这不活生生打家主的脸吗？我看沈家是真日薄西山没救了。”
祈清和此时才注意到，城墙上贴满了通缉令——是沈北歌的。
然而，在进城队伍的最后方，她看见了一位粗布麻衣，探头探脑的年轻女子。
只一眼，她就认出她是易容后的沈北歌——毕竟她手上有好几处伤都是自己处理的。
祈清和走上去，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啊——”
沈北歌吓得头皮一麻，差点原地跳起来，祈清和连忙摁住她，同时比了个“嘘”的动作。
沈北歌目光先是呆滞，又亮了一瞬：“你……你是……”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祈清和，一激动差点掉眼泪。
祈清和瞥了一眼通缉令，叹道：“有什么话进城再说，没看见沈家布下天罗地网地在追杀你？”
沈北歌吞咽一下，欲哭无泪：“没办法啊，我得回沈家山庄。”我得将并蒂花抢回来。
顿了顿，她又说：“我伪造了个假的户籍文书，应该能逃过一劫？我想好了，要是被发现我就一路打进去。”
长长的队伍挨个被查，祈清和带着沈北歌一前一后排着，熬了很久终于排到头。
“辛夷来了？”城尉修士翻了翻祈清和的通关文牒，面上油腻肥肉抽动一下，嗤笑，“那鬼地方还有活人呢？废物居然还敢来燕泽。”
祈清和眉头微皱，早已乔装打扮过的沈北歌缩在她身后，轻轻攥了攥指尖。
“五万铢钱。”那人趾高气昂骂骂咧咧，同时抬手一伸，“否则这城就别进了。”
沈北歌再忍不住小声反驳了一句：“你抢劫呢！”
城尉修士脸色更难看，喉中含着浓痰不清不楚，谩骂道：“特么的小杂种，没钱进什么城。”
骂得难听，沈北歌碍着布告上到处贴着她的通缉画像不好较真张扬，只得怒目瞪回去。
祈清和压根不想在这里多耽搁，她决定直接交钱平息骚动。
可刚走出没几步，城尉的声音再次传来。
“等等。”
祈清和身前被枪戟一横，拦住了去路。
“反悔了，交钱，十万，否则别进城。”言谈间，竟又涨了价。
城尉决定今日势必要从这几人身上狠狠宰一笔不可，反正进城与否都掌握在他手中。
“交得出钱吗？没钱赶紧滚蛋，后面一群人排队等着进城呢。”
“你——！”沈北歌简直想跳起来打人。
祈清和深感无奈，放倒眼前这个外强中干的狐假虎威之人不难，可一旦出手，惹出动静，于她，于沈北歌而言，都并非幸事。
就在她思忖之际，另一道清亮女声凭空响起。
“再不让他们进城，你今天，会死掉哦～”
祈清和循声抬头，只见有位双髻小女孩此刻正从城内往外探头打量着，没有穿鞋，宽大湛蓝衣衫拖地，从垂落发丝间露出明亮漆黑的双眼。
很小，和小梦差不多高。
站在更后方的应知离神情微变，小梦忍不住悄声问了。
“你认识吗？”
“不。”应知离摇摇头，“是她认识。”
「检测到心魔患者，已触发诊疗任务：渡化燕玉真心魔。」
「任务奖励：玉简八十号。」
小梦说罢，身形一藏转瞬消失不见。
祈清和一怔。
是这个小女孩儿叫燕玉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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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命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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