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鸣雎只好转身,提起笑脸回答:“是下了很久呢,好像从月初开始就没停过。”

祁载阳眉头微微皱起:“会有泥石流吧。”

山城十万山,雨水一多,山体就会被水流冲落,形成席卷一切的泥石洪流。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

鸣雎点点头。即使泥石流真的来了,她也做不了什么,何必管那么远的事。

但人类谈论天气,就像老男人吃饭时谈论战争一样稀松平常。

她随口就能给他一个标准回答:“泥石流也太危险了,遇上了该怎么办呢。”

祁载阳顿了顿,向她迈近两步,同她说了声抱歉。

抱歉?他有什么好抱歉的?

祁载阳:“原本老师想安排我们做正副双课代表,但我实在抽不出空,只能辛苦你多承担一些工作。所以,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就是为这种事抱歉?

鸣雎向来争强好胜,无法理解他的歉意由来。但对方已经退步,她也只好表现得友好一些,顺着话头问他在忙的那些事。

祁载阳慢慢开口:“那些失独老人,很多都年纪很大了,腿脚不便,也不爱出门。我们志愿者去看望的频次会高一些,每个月初,我会提前和大家商议下一阶段提供哪些物资援助……”

“有个老奶奶,家里养了两只黄狗,其中一只狗喜欢和猫咪玩,另一只很讨厌猫……”

“有个爷爷,八十多了,头发雪白。每天会推着辆小推车,走到树荫下坐着……”

他一谈起这些,俊秀的面孔就白得发光。与他平日里那种疏离的客气不同,他表情难得透出亲和与沉浸。

鸣雎静静听他说话,忽然意识到他即使是披着人皮的装货,私下里也装得极好,同那些作秀式的爱心人士不一样。

他至少有几分真心。

雨水沿着窗台滴落在地,聚起一团团小水洼。

鸣雎踮脚迈过水洼,水面倒映出她细白的小腿,校服长裙百褶动摇,水波般漫过腿肚,露出几段青紫伤痕。

窗外吹来几滴雨丝,打碎水面倒影。

今年夏季的雨真多啊。

她以手遮额,挡住窗外飞进来的雨丝,陡然感叹了一句:“会有泥石流吗?”

祁载阳视线飘向她的脸:“我们准备好了疏散的物资。老人腿脚不便,不适合长期居住在雨季的山里。”

鸣雎闭紧嘴,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水面映着崭新的蓝天。

原来……如此。

她知道祁载阳刚刚在想什么了,原来谈论天气也不只是天气,还有关心。

走廊的路很短,两人并行的时间不长。

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祁载阳忽然驻足,笑着对她说:“一会儿你先进去。”

“好。”鸣雎看着他的眼睛。

并行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提前分开呢?

是怕她借势搭讪吧。

刚好,他太惹眼,她本来就想挑个理由,同他分开。

鸣雎简单同他告别,又觉太过简单,还是想把两个人分得清楚些。于是,最后同他加了句谢谢。

谢谢他放弃多余的机会,让她能够得偿所愿。

祁载阳笑起来,双眸弯若弦月。

他笑着说:“也多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

鸣雎随口寒暄:“倒也不无聊,挺有意思的。”

祁载阳伸出手,微笑得体:“总之,因为我的缘故,你失去了一个副手。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我想我自己能行。”鸣雎说完就想走,却发现他的手悬停在身前,手掌微微张开。

她愣了下,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掌心沁出微汗。

祁载阳停了大概有几秒钟,又自然地收回手。

在他收手的瞬间,鸣雎突然明悟,他是想握手。她攥紧裙摆,擦去掌心的汗,抓住他回收的手。

他手指薄而修长,骨架很大。鸣雎抓了满手,也感觉有点抓不住。

鸣雎不会握手,但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露怯,又用力抓紧他,晃了晃。

祁载阳似乎愣了下,五指缓缓合拢,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起来。掌心平阔,温暖干燥。

她是握错了吗?

之后该做什么?

鸣雎有些不确定。

幸好他只是轻轻握了下,就松开了她。

鸣雎松了口气,右手回收,却又被他虚虚握住四根手指,握在前半段指节处。

他笑起来:“既然如此,还要多麻烦课代表,同我分享难题了。快先进去吧,我再吹会儿风。”

说完,他彻底松开了她的手。

鸣雎晕晕乎乎地收回手,只觉手指软绵绵的,似乎爬满了蚂蚁。

她默默将双手背到身后,遮掩某种奇异又微妙的感受。

转身迈进教室的一瞬间,鸣雎回头看去。

雨水细密,江河卷涌。

祁载阳立在走廊窗前,低头拿着一张手帕,反复擦手。

鸣雎咬紧牙,攥紧长裙,大步走进教室。

她绝对,绝对不要再理他了。

很快,事情开始步入正轨。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鸣雎每天都很忙碌。

查收作业,整理材料,安排习题课……

好处是她可以同助教一起整理竞赛材料,听对方现场答疑。

助教姐姐刚博士毕业,漂亮年轻,经常会给她带一些小糖果。

鸣雎总凑过去听姐姐讲题,姐姐见她刻苦,也会偶尔提点她几句。

她努力学习,感觉自己的进步飞快。

唯一的缺憾是,她收作业总是收不齐。尤其是一个叫倪立轩的刺头,不肯交作业,谁催也没用,连累她被老师责备。

老师责备时并不凶,淡淡的,透着一点失望。足以让鸣雎这样处处评优的人感到莫大的压力与抱歉。

她赤红着脸走出办公室,想起她之前答应过老师,可以管住同学。

她去找倪立轩交涉,却被他推开嘲讽。鸣雎脸皮薄,被嘲讽得脸上挂不住,周围人又在看她。

她咬牙,埋头溜了。

回到座位,她盘算该怎么办。尝试打听倪立轩的情况,庄锡告诉她,那家伙是市首富的太子爷,上学期纵火烧了学校一株百年茶树都没事。

她还是少招惹对方为妙。

可上课时,倪立轩趁着老师不注意,冲她砸纸团,砸得她头疼。

她瞪了一眼回去。

倪立轩笑嘻嘻地晃着手中纸团,当着她的面,再度将纸团砸过来。

雪白的纸团飞出一道抛物线,砸落向鸣雎的眼睛。一只手自后方伸出,抓住纸团。

祁载阳接住纸团后,漫不经心地抛起,就像魔术师抛小球一样。

鸣雎还未回过神,他又将纸团砸向倪立轩。

倪立轩一把接住纸团。

咚——

老师教棍敲响讲台,喝问:“刚刚谁在捣乱?”

没人出声。

老师厉声:“课代表!你看见了吗?”

鸣雎迅速起身。

倪立轩像毒蛇般盯着她。他屈指,对准她的眼睛,缓缓弯了弯,是在威胁。威胁要抠掉她的眼睛。

鸣雎张了张口,低下头。

市首富的太子爷啊,万一他真抠了她眼睛,最终也会像上学期纵火烧树一样不了了之。

鸣雎最终说:“老师,抱歉,我在听课没看见。”

老师拧眉,对她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让她坐下。

她又让老师失望了。

鸣雎不敢看老师的脸色,乖乖坐下。一直熬到下课,她再去找倪立轩的身影时,就见他走过来,坐在祁载阳桌上笑。

隐隐约约听见倪立轩问:“课上干嘛砸我,这么在意她啊?”

祁载阳:“不在意,老师有意让我做副手,你收敛点吧。”

“行啊,你的面子肯定给。”倪立轩笑嘻嘻答应,却在离开时,用力撞了下鸣雎。

他像块坚硬的石头,一撞过来,鸣雎的胳膊瞬间就麻了。她甩着手,试图将疼痛甩开。除此之外,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这群天龙人真恶心。

他们仗着家里给的底气,任性妄为,眼里只把人当狗。她却不得不刷题到半夜,还要为母亲的药钱发愁。

如果有一天,那些飞扬的天之骄子们输了会怎样?

鸣雎埋下头,整天忙碌学习,咬牙拼命,誓要在下一次月考时,拔得头筹。

每天放学时,她笑眯眯地同庄锡他们声声说着明天见,偏不理祁载阳。

她才不要再同他多说一句话。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在第一次月考来临前,中秋先到了。学校趁着中秋好天气,组织了两天的艺术课,在山上最大的寺庙群开展。

山间刚下了场秋雨,空气湿凉清新,同学们爬上石阶,气喘吁吁。

石阶尤带新泥,杉木已红了半山。山雾渐薄,露出一座巍然的宫殿群。

这次的参展方运来了许多一比一复制的石像和壁画,都放在了这座宫殿群中。

佛像肃穆,壁画辉煌。

讲解员带着同学们穿过殿堂,介绍着他们的历史。

鸣雎对艺术品的兴趣一向不大,奈何这些是极好的作文素材,她一路上都在认真记录。

直到讲解完毕的自由活动时间,丁皎皎悄悄凑到鸣雎身旁,小声同她说:“我们可以数罗汉,听说很灵。”

数罗汉是一种流传甚广的占卜游戏,需要按着心意,随机行走。

鸣雎见素材记录得差不多,也就答应同皎皎一起,数一数罗汉。

巍峨大殿中,神女壁画光彩熠熠,五百罗汉像端坐高台。

鸣雎小心翼翼迈进门,同皎皎自然分开。

香火缭绕,步道狭长,鸣雎一路独行,有种梦游神国的恍惚,似乎听见了铜铃穿越千年的回响。

砖红、藤黄、花青、天水碧……

路到尽头,她随意转向,竟撞进了一抹冷香,撞得她趔趄一步,腰被人扶稳。

身旁烛火跳跃,一线阳光落进殿中,在青石地砖上铺了几寸细金。

细金反射到她眼里,晃得她眼疼。

最讨厌的人又出现在她眼前,她推开祁载阳的手,同他僵持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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