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顾鹤庭抱着冷玉修离开四霞路的时候,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个时节,江南开始进入雨季。

雨滴落在脸上,驱散空气中的燥热,十分舒爽。冷玉修身上还裹着顾鹤庭的衬衣,夏季本就穿的少,他把衣服脱给她了,自己就只好裸着上半身,被雨一浇,伤口处的血液晕染开来,触目惊心又狼狈。

“我带你回家。”顾鹤庭说。

“不行!我们这样怎么回去?”冷玉修脱口而出,两人可算得上是衣不蔽体,甚至还挂了彩,就这样回去,只怕整个顾府都要炸开锅。

死里逃生,还在乎这些浮于表面的世俗眼光,顾鹤庭觉得她冥顽不灵透了,冷言冷语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着所谓的大少奶奶的名节?”

冷玉修把自己被掳的过程复述了一遍,得出结论,“柳如梦是有备而来,我们现在就这样回去,指不定她还有后招。”

“怎么你怕她不成?”

冷玉修珉紧嘴唇,不说话。

不怕,却也怕。

方才被那个男人骑在身下时,往事如走马灯,不断快闪,这一瞬,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如果不能活着见到日升而起,她的人生将有很多遗憾,短短二十载光阴,她不曾肆意,不曾真正为自己而活。

见过地狱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呢?区区一个柳如梦,她不怕。她怕的是,今夜就这样回去了,顾鹤庭冲动之下定会去找柳如梦出气,他为了她,敢孤身一人闯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他是她在这世间尚存的最后一盏明灯,她不愿拖他入深渊。

她的沉默最终战胜了顾鹤庭,他妥协下来,“算了,先找个地方过一晚吧。”

冷玉修低低嗯了声,“你先放我下来吧。这样子叫人看见不好。”

有人拿枪指着他,都不愿服软,有人只需要用沉默,就能击败他,这世间多荒唐,那就索性荒唐到底吧。顾鹤庭哼了一声,没放人。

雨势渐大,两人身影终被淹没。

张六刚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巷子口的老头今天过六十-大寿,请街坊邻居摆了几桌,大伙喝了些酒,闹哄哄折腾到半夜。

外面下了雨,滴滴答答,看样子,今夜也不会有客人了,张六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关店打烊。

门刚合一半,一只男人的脚迈了进来,张六顺着看上去,吓得不由倒退两步。

男人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上半身赤-裸,脸上身上还带着伤,更要命的是,怀里抱着一个衣着凌乱的女人。两人身上不断往下滴着水。

“先......先生,我......我们打烊了。”

顾鹤庭环视了一眼不大的小店,“还有房间么?”

张六的饭店是用一栋带院子的三层小洋房改造而成,在弄堂深处,算得上是偏僻,平时也就是接一些吃饭的生意,里面拢共三间房,其中一间还是他自己住的。

“还......还有一间。”

“带我们上去。”

张六支支吾吾道:“不——不便宜。”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小心瞥见了顾鹤庭别在后腰上的手枪。

顾鹤庭又重复了一遍,“带我们上去。”

张六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女人发现自己在看她,将半张脸缩进男人的胸膛,像只淋了雨的猫,瑟瑟发-抖。

“跟我上来吧。” 张六带着两人上了顶楼的房间。

关上房门,顾鹤庭把冷玉修放到床上,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番,在确定她没有受伤以后,才催促她先去洗个热水澡。

趁着冷玉修洗澡的功夫,顾鹤庭敲开了二楼张六的房门。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懒散得靠在门框上,从裤子口袋里掏了五个大洋出来,扔到张六手里。

“房钱。”

张六再次被这个男人吓了一跳,他是说过房钱不便宜,可也没不便宜到这个程度,这几块大洋都够包那间房半年的了。

他捻了一块,将剩下的四块大洋递回去,“用——用不了这么多。”

顾鹤庭没有接,“剩下的,你明天一-大早出去帮我买两身衣裳,按我们俩的身型买就行。”

张六哦了声,默默手下大洋。

“还有——”他似乎未说完。

张六的神经再次提了起来,“什么?”

顾鹤庭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有药箱么?”

张六松了口气,“有。”说完转身进屋去取了药箱。

顾鹤庭拿着箱子往楼上走,一只脚踏上楼梯台阶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不要报警。”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波澜,张六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看着年纪不大,周身却有种说不出的狠劲。

回到房间,冷玉修已经洗完澡,没有换洗的衣裳,她用床单将自己裹了起来,蜷坐在床上发呆,头发湿哒哒的散在肩上,手腕和脚踝被勒出两道红印。

顾鹤庭没有打扰她,放下药箱快速的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发现冷玉修还保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一动未动,他走过去,坐到床沿边,从箱子里取了瓶药油出来,倒在手心搓热,“会有些疼。”

冷玉修回过神,呆滞的看着他。

顾鹤庭开始帮她上药,掌心的茧在药油的催生下,产生阵阵热感,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在皮肤上剐蹭,更像是安抚,冷玉修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疼么?”他又问她。

冷玉修摇摇头,看着顾鹤庭,“现在不疼了。”

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汽,刚洗过澡的脸上带着红晕,面颊上的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有些发肿,顾鹤庭抬起手,虚着力覆在她颊上,声音都在不自觉的颤-抖,“那这里呢?都肿了。”

冷玉修还是摇头,瞥了眼他的伤口,“我帮你上药。”

萧条雨夜,他们彼此舔舐伤口,炎热空气被雨浸的湿润,靠近时不经意交换的气息,都变得暧昧。

他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冷玉修用棉花球蘸了消毒水轻轻擦拭,边擦边吹,以此来缓解灼烧感。伤口不大,却割的很深,白肉狰狞外翻,应该是被锋利的刀子隔开的,除了手臂,后背也有两处深浅不一的伤口。

她不敢去想,养尊处优的少爷,是如何单枪匹马,以寡敌众杀进来的。他做事鲁莽,不计后果,不按常理出牌,有时甚至称得上乖张,可他就这样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她的世界,容不得一点反抗的余地。

还要逃吗?要逃到何时?

逃了那么久,不还是陷进来了,否则此刻,她又怎会感受到心疼,那种被人掐住了心脏透不过气来的疼,比皮外伤更叫人煎熬。

冷玉修低着头,努力不让顾鹤庭看见自己早已红了的眼眶,“你怎么找来的。”

“我本来可以更早来的,若不是跑回家拿枪的话,幸好回去......”话刚说一半,啜泣声变得清晰起来,顾鹤庭急忙捧起冷玉修的脸,发现那双眼睛不知何时早就噙满泪水,在与他对视上的一瞬,终是忍不住溢了出来。

他慌了,比刚刚拿枪指着男人时,更慌。

“怎么哭了,别哭啊!”他不知所措,只好用柔软的唇一遍一遍,轻轻吻她的眼,却从唇齿的咸涩间尝出了甜蜜味道。

冷玉修没有拒绝,闭着眼寻找他的口息,生涩地吻了上去,在感受到她的第一时间,顾鹤庭就紧紧箍住了她,像是生怕怀中的人会逃走。

与游轮上的那一吻不同,这回顾鹤庭大胆了许多,长驱直入索取她的气息,冷玉修也似被他的热情点燃,忘我地回应着,不知不觉间,已被他压-在身下。

喘息间,他找回片刻的理智,抵着她的额头问:“这算是报恩么?”

他的气息很重,胸口起伏剧烈,看得出来动了情,却还是极力压抑着自己,问出一个看似无聊的问题,可冷玉修知道,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她摇摇头,抚摸着男人的脸颊,温柔又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顾鹤庭勾着嘴角,得意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沪上那一-夜?还是在孤儿院的那束花?又或者是可以追溯到更早,冷玉修自己也不清楚,总之他就是这样闯进来了。

如果见不到黎明破晓,他将是她永远的遗憾。

她珉着唇笑,偏不回答。

顾鹤庭的吻再次落下,炙热的近乎窒息,他宽大粗粝的手掌探进被单中,肆无忌惮开始探索她的身体。

冷玉修仿佛过电,浑身紧绷,仍尽力配合,就在她以为顾鹤庭会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右突然停下,悬撑在她上方,弓着背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怎么了?”

“还是算了。”他抬起头,双眸已被欲念淹没,在那最后一丝理智中垂死挣-扎,“玉修,今夜实在算不上美好,我希望我们的第一次,是完美无瑕的。”

冷玉修愣怔片刻,再细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顾鹤庭表面看上去整日每个正形,但很多时候,他的心思都是极其细腻的,尤其对自己在意的人或事,都有种超出常人的执着。

与他坦诚相见这件事,始终让冷玉修觉得害羞,可他走已经往前走了那么多步了,剩下最后这步,就由她来好了。

“鹤庭,已过了十二点了。”

窗外雨声依旧,窗内呻-吟缱绻。

“会疼~”他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忍一忍。”

冷玉修笑,笑着吻他下巴,新长出来的胡渣有些许扎人,她却很喜欢。痛感袭来,她便用牙齿轻轻啃咬,惹得他发出同自己一样的轻喘。他的身上似火烧,烫得她也跟着汗涔涔的,仿佛每一处毛孔都被浇了个透。

眼前是一片白雾,白雾的尽头,只看得见顾鹤庭的面容,忽近忽远,他用嘴唇细细描绘她身体形状,伴随着他顶撞的节奏,冷玉修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百般婉转,柔骨缠绵,她抓紧身下的床单,害羞得不看直视那双眼睛。

顾鹤庭用虎口掐着她下巴,强迫她与之对视,他说,“玉修,你这辈子都走不掉了。”

冷玉修的声音被撞的支离破碎,看见他眸中的自己,早已化成一滩水,被他带着荡漾出涟漪,意识被抛向高处,一浪接一浪,看不见彼岸。恍惚见,她又看见了那个画面,夜很暗,透着光的房间,白纱随风扬起,床上两具紧紧缠绕的躯体,正是她和身上的男人。

臆想终成真。

雨止于黎明破晓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空气像被彻底冲刷过,带着黏腻香气,朝阳踏着晨露而至,第一道金光撕破黑夜,驰骋而来。冷玉修躺在顾鹤庭的臂弯中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呓语,“顾鹤庭,你此生莫负我。”

顾鹤庭看着窗外,知道今天是个好天。于他而言,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无论晴天阴天或是雨天,都是最好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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