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刚刚步入中下旬，檀城终于正式入秋，叶子彻底变成饱和度极高的黄，天高气爽，叫人不自觉放慢脚步，想要好好感受秋色。
自从江为生日那晚，两人一直不远不近相处着，你给我买蛋糕，我会给你送奶茶；你说一句早上好，那我必然要说今天的第一句晚安；你说有课，那我等等；我说有点忙，你默契不再找我。
下午三点，江为刚下课，边走边看手机，微信对话框冷冷清清。昨天上午他说有点忙，何芊竟然就再也没找他说一句话，今天早上他问好，何芊只扣了个1。快期中了，想来她也忙，江为也没再找她。
这一天下来，江为觉得自己很古怪，跟少了什么似的。今天导师在组群里把几个学生都呲了一顿，他鬼使神差回了个小蓝笑嘻嘻举着OK的表情包，要多挑衅有多挑衅，被人提醒才发现，差点撤回不了。
同门比他震惊，江为竟然用这种表情包，够闷骚。他难得反驳，难道不可爱么。没人知道，他表情包一栏只有这一个，是前几天从何芊那儿存下的。
他想起小时候有种说法叫掉魂，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浑身难受，心神不宁，脑子迟钝，反应不过来。他怀疑自己也掉魂儿了，四肢百骸不听使唤，昏昏沉沉往宿舍走，回想起掉魂的疗法是叫魂，可他不会，况且唯物主义社会，哪有魂魄一说呢，没准睡一觉就好了。
慢吞吞走着，裤兜里一震，何芊的消息。
诶！
何芊约他吃饭！
他在路边停下，抿着唇，笑意从嘴角溢出来，她说一个小时后见。
尽管书包里还装着乱七八糟，但他一下子就一点也不累了，脑子不知为何瞬间清醒不少，感觉脚下长了一对蝴蝶载着他。
掉魂暂停，睡觉暂停，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在这样一个温和美丽的秋天。
江为火速回宿舍洗澡，换了身衣服，宽肩窄腰大长腿，妥妥的衣服架子，简单黑衣也能足够帅气，长腿套着黑灰色牛仔裤，这种裤子他有好几条，分不出差别。最后一蹬，平底板鞋尽显青春洋溢。
换好衣服，他站到镜子前，仔细打量一番后，找舍友要了发胶。胜在五官脸型出类拔萃，抓得没型的头发也有股别样的潇洒气质。
等他做完这些事，只花了二十分钟。
舍友一脸狐疑：“干嘛去啊，打扮这么帅？”
江为站在镜子前做最后的仪容仪表安修正，草草应着：“爬山。”
舍友疑惑更甚：“爬山还得抓头发？”
话刚说完，宿舍里已经只留下一阵风。
三点三十五分，江为在树下接收了大概一百个女孩的目光后，终于看到何芊从楼里走出来。
凝脂点漆，唇红眉青，白毛衣搭黑短裙，长长的靴子，头发一看也被精心打理过，他从没见过何芊这幅模样。
她收拾得很精致。
她一样重视今天的约会。
何芊背着小小单肩包站到他面前，长发飘飘，发尾扫过他的胸口，他闻见生日那晚的香气。
“我们走吧。”何芊翘起嘴角和他说话，眼尾有一小截眼线，看着特俏皮。
“好。”江为喉结滑动，顺手从手机上叫了车。
两个人并行向门口走去，江为看见她把包换了个肩膀，两人离得更近了，那股香气又清晰了一些。
餐厅是何芊选的，一家居酒屋，离得学校不远，她早就想来，只是找不到人一起，自己来又点不了多少菜品，最后把心思打到江为头上，几天没见，还真有点想见他。正好居酒屋离得笔架山很近，吃完饭还能干点别的。
两人到店时还早，没有其他客人，点完菜后很快就上齐。两个人吃饭，话也不停，主要是何芊说，胡聊八侃从天说到地，偶尔问他两句，他回应，反问的时候很少，何芊不在乎，继续从南说到北。
跟何芊在一块特别神奇，相处的尴尬期很短，说不说话都很舒服，完全没压力，他话少，不少人说他闷，何芊却适应得很好，按他的节奏来，她脾气急，说话直来直去，却从不催也从不怨。江为小时候因为爸妈离世被欺负，长大了因为招女孩喜欢被孤立，除了发小，他没朋友，他也一直觉得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直到何芊出现，他想他有朋友了。
江为知道她这种行为在社交中属于向下兼容，他没什么过人之处，能让何芊做到这一步，心里不免沾沾自喜，随之却是更多的患得患失，所以他也想着法子在别处补回来。
他对这种日料不感兴趣，点单全凭何芊心意来，何芊吃饭慢，他跟着慢悠悠嚼，一顿饭也没吃出什么味儿，最后还剩几个寿司，何芊擦擦嘴补口红，他几口把剩下的吃完，起身去结账，何芊没拦他。
出了门，顺着路走到头就是笔架山，顾名思义，整个山体像笔架，山前一条小路，潮起时被海水淹没，潮落时显露出来，就像笔架上的一根笔。晚上会涨潮，现在过去，能看个日落。
于是两人背着太阳，晃晃悠悠地往那边走，肩膀手臂时不时撞到一起。
何芊的毛衣看起来很薄，江为怕撞疼她，悄悄往外挪了几公分，随后他听见何芊的声音，跟她肩膀撞到他手臂的声音一样，并不清脆，但让他觉得很踏实。
何芊：“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江为：“没有。”
但其实他来过不止一次，他本科就在檀城的另外一所大学，他一直很喜欢这座小山，经常自己过来。
何芊：“我高中就搬来檀城了，但我一次也没来过这儿。”
“今天是你第一次来笔架山。”江为陈述着这件事。
“嗯，你也是。”何芊附和，两人很快就走到了路的尽头。
这个时间，小路还在海面上浮着，径直通向前方的山。身后光线映到面前的天上，愈发闪耀。江为想，现在回头可能会看见缤纷的火烧云。
但他们没有回头，一起走上了那条笔直的路。这条往年他一个人走过的小路，在今天被踩出了两个人的脚印。
这个季节的海风已经很凉，何芊抱着手臂，时不时搓搓。走了没几步，江为很突然地开口：“我怎么觉得有点热，你热吗？”
“啊？”
何芊茫然摇摇头。
江为：“正好，我把外套给你吧。”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脱下外套递过去。
何芊看着衣服忍俊不禁，眉眼弯弯，整洁的牙齿漏出来，江为跟着她笑了。
接过她的包，看她套上长长的外套，黑白搭配，一身并不难看，反倒像是刻意搭配。瘦削的肩膀顶起他的衣服，看得江为心情舒爽，手里的链条单肩包再没还回去。
等过了海，两人往上爬，在半山腰找了一个石凳坐下，面朝夕阳，刚刚江为猜得没错，天色是一种橙红色，让人想到柑橘。
何芊喃喃：“好漂亮啊！”
江为：“嗯，檀城还有个小岛，听说那里的日落也很美。”
何芊：“我们以后可以再去那里。”
江为：“好。”
海浪一阵接着一阵，很吵，把两个人的话都吵没了，一时间，全世界只剩下海浪声。江为想到了镖局的影壁墙上的浪花，他看着眼前的夕阳，突然想跟何芊说说小时候的事。
“我四岁的时候，爸妈带我去游乐场过生日，那天傍晚也这么好看。”
“当时太小了，我能玩的项目其实特别少，但我们还是在游乐场待了一天。”说完他笑笑，又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好像玩了四遍还是五遍碰碰车，记不太清了，当时也刚学会数数没多久，还不是很熟练。”
“黄昏的时候，我们从游乐场去一家餐厅吃饭，在车上我妈问我，想吃什么。”说完他停顿了很久。
何芊扭过头来，温和问道：“然后呢？”
江为：“然后......就出车祸了。”
江为语气平缓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妈把我搂得很紧，我活下来了。”江为继续说，“从那时候，我就很不喜欢傍晚。”
何芊：“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其实我想说的是......今天我发现，原来傍晚也是很美的，傍晚也可以让人觉得很踏实。”他看看何芊，神色郑重地说，“是我要谢谢你。”
随后他看见何芊一脸茫然，不多时，这种神情转而被一种思索取代。接着，江为觉得下颌热热的。
何芊亲上他的三颗痣。
原来嘴唇这么软吗？四岁前他应该被亲过，但他记不住了。
触感短暂，余温无穷。他呆在原地回味这份始料未及的亲昵，很快，他被何芊缥缈的嗓音包裹住。
何芊：“江为，我们在一起吧。”
江为发生了短暂的人格解体，大脑嗡嗡的，和掉魂有点像，不过不是反应迟钝，而是直接宕机了，脑子彻底不转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整个人的精神从身子里飞出来，在《西游记》里，这种情况好像是叫灵魂出窍，就差不多这个感觉。
他花了三分钟试图把精神复位，变成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来应对这件事。
可是何芊没那么有耐心，她的拳头已经锤了过来。
江为肩膀吃痛，骤然清醒，扭头看过去，身边人眼圈里水汪汪，不是泪，是映进去的海，附带着夕阳的脉脉余晖，瞳色被染成浅褐，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情。
江为动了动嘴唇的功夫，何芊已经起身，伸手把包从他怀里夺走，吐下一句“爱谈不谈”就走了。
他身上一僵，紧忙起身跟上，一堵墙一样拦住何芊去路，手指揪上何芊外套下摆，低头一看，眼下小人低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为抹一把汗津津的脑门，说：“谈，我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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