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的颜色很快换了白,雨水敲打着,院里的牡丹都不开了。
国丧的各种礼仪规章走七天,朝会暂停,等头七出殡,往帝陵下葬。
帝陵选址嵩山山脉某处,阳光耀眼,少林遣高僧多人前往诵经作法。法事毕,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等目送灵柩入墓,号哭一片。
人言太子哀伤过度,下山途中突然晕厥,由二皇子楚王一路护送回到东宫,又倾心服侍三日直至苏醒。
中枢多位肱骨前往东宫,问安之外,劝太子速立新帝,稳固朝堂。太子却请阶下诸位再担国事,病好再宣不迟。
汉王本是崇德宫常客,除了守灵和出殡,多日不见踪影,下人们都说是前日冷风冷雨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太子,便在宫外小住。
云越积越厚,白色灯笼在屋檐下不停地晃,烛火摇曳。
宫门相继封锁,门内一片静谧,披甲者“嚓嚓”行进的声音都被风掩盖。
雨滴渐渐落下,亥时钟声一响,千根油布包裹的火把刹那点燃。
“殿下,御林军……”
卢琛的话被咳嗽打断,袁成林平静地把染血手帕折起,轻轻把人挥退。
御林军主力的行进几乎畅通无阻,直到内城外城的分界。
袁成复和万知各自一马,并排从黑夜中走出,拦在了路中央。
袁成复剑已在手,“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庄福清朗声而答:“成王败寇,何以为贼?”
“好!庄将军,我给过你机会,今日,不妨再给一次。”
“殿下若一直称病不出,今夜宫内巡逻,仍可记上一笔平安无事。”庄福清笑笑,“殿下不会以为,仅凭两人之力,便可挡我精锐数千!”
“内卫十八人,武功笑傲天下,也未曾夸下海口以一敌百。殿下之武艺,与江统领打平,怕不是统领怕伤了皇家颜面,主动让步吧!”庄福清身旁郎将接话,惹得一阵大笑。
万知冷笑一声,拔剑出鞘,“让步与否,亲身试了便知。”
说罢,二人身后闪出人影,不多不少正好十八,皆穿蓝灰布衫,手持长棍。十八人一一站定,雨滴落地似重千斤。
庄福清神色一凛,竟是少林的十八棍僧,有言此十八人列阵,天下第一可挡,千军亦可挡!
“还请殿下解惑,如何使武僧进宫?”
“诵完经,伺机与仪仗之人互换即可。”
趁庄福清犹豫,袁成复又道:“庄将军,我也有一惑。宫城禁军,不必战场厮杀,你已领正三品之俸,楚王如何加官与你?若仍以禁军统帅,并无战功,授爵岂能上公侯?若想荫蔽子孙,只今日一役,恐无这等好事。
“禁军多子弟,此理亦同。论功行赏,大功只有我一人。前百人杀不得我,后百人杀了,难道是后百人之功?我自然奉陪到底,谁想先上?
“今夜八千人,宫外,左右神营,欲起兵之郎将皆已被拿下。宫内,除去外城留守兵力四百,此地弓兵弩兵各一百,这些人可保自身无虞。其余之人,此时不退,无论生死,只以叛军论处!”
这一句一句,真气逐渐提起,声音洪亮,穿过雨幕,队列最后也听得清清楚楚。
雷声滚过,队列安静一时,私语渐起。
“肃!”庄福清长刀指天而喝,身前盾枪之阵开始向前推进。他反驳道:“今夜我等将你阻拦于此已是大功,太子殿下虽德才兼备,羸弱之躯如何一揽大任!难道一月连换两主,有利山河稳固?大内侍卫加上你身边之人,听命于你不过有七,东宫此时高手汇聚,太子难逃一死!你若就此认输,我等兵不血刃,何来自保!”
万知催马缓步上前,“江湖之人,以江湖之道处之!其既随楚王入宫,自无明日艳阳之际会!阵前诸位,均良家子,当往边境建功立业,宫廷不足万顷,殒命于此,大丈夫所不齿也!况尔等身死,官爵为他人所披,所谓同袍手足,转眼分羹!汉王为太子弟,敢以身犯险,定一城之平安;为我义弟,萍水相逢敢空手夺剑,止我杀戮。今夜屡次相劝,欲保尔等性命,生死之别,一念之间,良苦用心,不可不惜!”
庄福清吼道:“放箭!”
只等此言。
电光破云,十八棍僧列阵,飞箭不入,固若金汤。
剑光凛冽,血雨四溅,青紫之气,缭绕相随。
所谓少年意气,一剑横扫,枪折盾裂;孤身入阵,踏雨斩风,游转如龙。
千军外,武僧青袍染血,未退一分;千军内,万知扬剑马下,袁成复剑挑马上,主将头盔滚落,枪戟震颤,惊心破胆。
袁成复再喝:“庄福清,我最后问你,退还是不退!”
颈间利剑冷肃,庄福清放眼望去,死伤一片,完好建制比预期少了许多,甚至相加不足半数。所余部下相视戚戚,相言哀哀。“将军,有人趁乱带人退了!”“死伤太多,弟兄们已不想再战了……”“将军!听汉王的吧,收手还有一条活路!”
即便庄福清再不敢置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实为乱臣贼子了。
见人态度松动,袁成复放下剑,剑身血污很快被雨水洗清,“留人处理伤员!其余人,依规守城换防!如遇叛党,活捉拿下,将功抵罪!”随即抓起庄福清,与万知赶去东宫,武僧随之隐匿宫墙。
越近崇德宫,路上死尸愈多,御林军都被调走,所以还无人清理。庄福清看得心惊胆战,也更加疑惑袁成复从何处招揽高手入宫,从而敢亲自对阵。不用袁成复解答,踏入宫门,瞧见正中擦刀的人,庄福清仿佛受了当头一棒。是江枫。江枫并不正眼看他,朝袁成复抱拳行礼,“殿下,刺客已全部拿下,可惜,未有楚王下落。”
袁成复点点头,屋檐下就着雨水洗了手抹把脸,把剑抛给万知,进屋去见袁成林。袁成林一见他浑身湿透、素服斑斑点点有泥有血的样子,脸都白了,立刻拉到身边摸摸可有受伤,看他满不在意地笑,脸上又给气出点血色。
“还不去换身衣裳?本来没病再真折腾出病来。”
“嫂嫂呢?没吓着吧。”
“听你的燃了安神香,早早睡了。事情平了,你也没事,我这就去看看她。”
袁成复陪大哥一道,替他打了伞,后殿的内卫已换成平常宫人,正在冒雨清洗地砖上的血迹。他在屏风外候着,忽觉不对一抬头,瞥见房梁闪过一抹寒星,“护卫!”
等万知冲进殿来,就见烟气浓郁,屏风碎了满地,袁成复半跪着难以支撑,身前是一大摊血,太子倾身挡着仍在安睡的太子妃。
袁成复受的都是内伤,弹片和大部分冲击都被他用屏风抵了。
他恹恹地躺着,怎么躺都不对,总是想咳,又不敢咳,江枫让他憋着,否则一咳又是一口血。万知破口大骂那楚王使此等杀手也不是什好东西,不顾太子还有一干下人也在身边站着,被他赶紧支去了御林军的兵营。大哥眼眶又红了,哎,他还没死呢,他也离死远着呢,好说歹说把人劝去休息了,跟江枫一使眼色,也给吹支安神香得了。他是真怕一惊一乍的,袁成林这身体受不了,送葬时那点儿太阳都晒晕了,叫他心里揪了几天,老二就办了这一件好事。
江枫回来还带着几个兄弟,轻车熟路把剩下的守卫事宜安排好,便在他身边陪着,知他疼睡不着,就跟他说话。
“我来时还忧你身边人手不够,哪想丐帮、少林的人你都使得动,那京城没有不定的道理。仲夏,还是你跟太子殿下幸运,万幸三王爷谁也不帮,国公一走,没戴家的势,你还能怎么办?所谓祖宗法制,先帝向来不以为意,守规矩的人自会去守,不愿守的总会寻机跳出。太子殿下的性子先帝太了解了,若太子继位,楚王一党怀仁之下定要迅速壮大,届时再斗就是天下人皆知了。”
提起的还有许多宫闱秘事,有些甚至是李思空打探到的,关于他兄弟的母亲,刘淑妃。其本是先皇后身边女官,通晓文史。皇后自觉身体渐弱,便推荐了她给先皇。她本就对先皇后一坊间女子,凭书画之技艺博得皇帝喜爱而心有不屑。先皇后薨,她幸育双胞胎,又常有良言与皇帝,谈吐见地颇得皇帝欣赏且道与外人。众人皆以为大皇子尚小,皇帝将再立其为皇后,不想先后又有美人入宫。
刘淑妃对大皇子并不喜欢,明明大皇子她曾经抱养过,且小小年纪便仿了先皇后的性子,待人温和体贴。大皇子因而有些怵她,长大后渐渐不再来往。
刘淑妃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教导严格。二皇子确实聪颖有加,某年先皇批阅试卷,允其陪同,于是崭露头角。而三皇子主动恳求先皇拜师军中,于是十五便离宫去了军营,除了平定云州之乱回京受封赏,再未回过宫,即便先皇书信要其回来过年也皆婉拒。
“真想不到李大侠对后宫之事这般感兴趣,往后叫他写些册子,我跟丛然拿去卖,肯定很赚钱……”袁成复听得开始困倦,“我倒有点佩服二哥了,这般严苛……我记得很多人说他孝顺,年节总是送些小玩意儿到宫里,说三哥不近人情……统领,你说何必呢?先皇早早传位,大哥若是累了支持不住,传给儿子,平裕小,那就叫二哥佐助呗,这事儿不就了了?唉,想想算了,你们都要说我天真,这些人,哪个都放不下……”
胸前有真气缓缓注入,疼痛些许缓解,天将明,袁成复终于闭上眼睡了。江枫叹口气,□□留下的九转续命丸只剩一颗,太子这副身躯,恐怕要伤了小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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