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守堂是隔了两日到的梁州。
他来此并未先到王府,而是直接去了提刑衙门。
宪王夫妇得了他的信儿,已在衙门等候多时了。
高守堂是在未时刚好过了一半的时候赶到的,此刻这人正站在后面的堂屋内,手里捏着案件记录,表情十分凝重地翻阅着。
在他阅览后,又重新拿过那沓子宁姶叫人画的画像,挑眉慈笑说:“老夫当真是收了高徒,能用此法洞察,用枝叶末节,旁人所注意不到的地方发现案情的关键,这幸亏咱们宪王深明大义,否则我是不同意高徒嫁人,只活在内院的四方天地里。”
宁姶被夸的不好意思,反而佯装恼羞道:“师傅偏心我也偏心的太明显了,若非我夫君……”她过去搂住桓胤的胳膊,歪头靠在他身上,桓胤宠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她翘着嘴说,“若非桓胤他调查出窦景福和京都国舅府的管家是同乡,炸出这么个重料,那么那个刘宏也不会狗急跳墙。我啊这就不怕他不动,他只要一动就难保不会有破绽。”
高守堂像听自家娃娃说着趣事一般,慈眉善目地瞅着她,笑意连连。
“你这个小丫头,合着老夫要夸你一个人,是要家里人都带着,落下一个都不成啊,那老夫为了省些气力,还是一个都别夸了。”
桓胤在高守堂面前并没有什么君臣之别,在他眼里,高守堂也如师如父般。
几个人连说带笑了一番,倏地都敛去笑意,同一时间脸色变沉。
这是要开始正题了。
“王爷所呈报的,对于这个刘宏只字未提。”高守堂忖度道,并未将话说尽。说完,他请宪王坐下,待宪王入座后,他和宪王妃同时入座。
坐在对面的宪王夫妇四目一对,紧接着宪王叹气道:“单凭刘宏的口供,不足以定下楚王的罪。他可以说他是恰巧经过,是本王栽赃陷害他。大人有所不知,姶儿是在仙悦客栈发现的楚王。”
“王爷在信里有提过,确是没有与楚王见面时的具体情景。据微臣所知,这楚王是为了了庆妃遗愿而来。宫中所传,说是庆妃薨逝前,曾梦到一缕青丝入海,旋即海呈金光,景象十分地耀眼。皇后娘娘觉得这是祥瑞之兆,而恰巧楚王将庆妃的青丝留下了,这才有了楚王此次的远行,不想竟是来到了这里。”高守堂温和地将这番话说出。
他一向和蔼,对待皇帝的几个儿子都很敬护。他曾提出由端老王爷夫妇抚养恭王,毕竟端老王爷的人品是毋庸置疑的,恭王和颜家走得近,实在于宣周不利,哪怕他日后只是个分封出去的王。
不想拦阻这事情的并非是颜家,而是李氏一族。
颜家觉得端老王爷德高望重,是陛下的叔父,日后由端老王爷抚养恭王,两人必定感情深厚,端老王爷在储位上不会不支持恭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氏一族使足了劲搅黄了这件事,就怕恭王会有这位老王爷的支持。
高守堂还曾提出可以让懿王多练习骑射,军事作战,成年后可带兵历练历练,不能总是在后宫的一块地界耳濡目染一些成不了大器的东西。这事也是李皇后拦阻的,他怕自己儿子会因此镇守边关回不来。
而梁州,本来是景帝提议叫楚王携母前来,这事他只和高守堂商议过,对方是十分赞同的。高守堂略略懂一些医术,觉得楚王自幼身子骨差是母子情绪太过压抑的缘故。毕竟庆妃曾是李皇后身边的宫人,是李皇后设计,让景帝封了她,不想她性格孤僻,软弱怕事,非但没有分得皇贵妃的宠,还压抑地活了半生。
景帝觉得让他们母子去到远处自在生活,或许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不想却出了宪王被毒害的消息,为保宪王,最终不得不将宪王送了去。
就这样,高守堂因为对景帝的忠诚,一向雨露均沾地去敬护景帝的几位皇子,但因为阴差阳错,他将自己大多数的情怀和怜恤都集中到了宪王的身上。
在他心里,景帝的几位皇子,宪王是最仁善的。
宪王对待宫人十分和善,即使有错,也不会出言责备,还会暗中帮护。
他还十分地孝敬,给尊长的礼物都要十分细心地挑选,尤其是五岁那年送给陛下的百寿字,为了练出得体隽秀的字体,他小小年纪手磨出了几处泡。
出了被毒害的事情,高守堂心里十分伤痛;他痛得不仅仅是宪王自小就要被送去封地,还痛心几位皇子当真失去了一位可以信任携手的手足。他心里明白,皇贵妃母子本无一丝储位之争,今日的局面都是为了活命不得已逼出来的。
想到这些,高守堂看去宪王那张温和如玉,清逸风度的面庞,联想到他幼年临别京都时的幼嫩瘦小的模样,心里悲凉酸楚起来。那天夜里,他看着景帝为了幼子的离别掉下了君王之泪,他这个臣子的也不免跟着湿润了眼眶。
景帝看他的样子破涕而笑,说他高守堂若非自己这个一国之君护着,照他的慈善,早就被贬到不知哪里了。这点高守堂打心里认,也正因为如此,他如今的使命,也唯有是护住宪王方能报答君上护敝之恩。
“这真是太巧了,刚好就有了那几缕头发。”宁姶说的时候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冷笑,却还是不自觉地撇起来嘴角。
为了不叫桓胤看到,她及时地用手挡住,然后面如常色地看前面。
意识到桓胤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的时候,她才忍不住过去白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个傻王爷,就正直到你不说旁人说也不成。是,那是你的手足,那皇后是你的嫡母,肆意揣测不好,可他们都要你死啊!
宁姶认命,脑袋一甩将这页掀过去,然后对着高守堂说:“师傅,这楚王在客栈是一病不起,他那个样子定然不是装的。这人要么身子骨不好,到了梁州水土不服就成了这副样子;要么就是心太狠,为了逃脱干系,对自己下了死手,赌我会将他救下。”
“桓玟他确实身子骨不好,自小就不好,本王离开前就记得他汤药不断。”
宁姶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翻白眼。
她从前也见过这样的人,正直仁善,那时她直骂这样的人傻,真是人家都打心眼里利用你,不和你顾念交情,你还这么顾念他们,这不是人傻是什么?
竟不想,自己却嫁给了这样的人。可是说实在的,这样的人是傻,可当你爱一个人,你就算对他的做法再不同意,你还是在爱他的全部。你无法真的面对他那张真诚的脸说,你是个傻子,你只会心疼他,更加地想要维护他。
就像桓胤他也一样;很多人都觉得查案子不吉利,谁会允许自己的正妻,枕边人去做接触尸体的事情,可桓胤他从来没有和她说不让她去做,还一如既往地支持她。
高守堂知宪王一向如此,却不得不再阐明下京中的局势。
“王爷虽有暗探在京,可以知道京里的一举一动,可探子告知王爷的,远远要比实情糟糕得多。”他叹了口粗气,双手撑着膝盖,头略微垂下,“因着之前汤泉宫一案,李氏借机大肆攻击颜氏,不管是谁的奏表,只要能让李国舅一干人借题发挥再掀起汤泉宫一案,那国舅爷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颜家自知理亏,加上这一年来损兵折将,安国君又因病卧床不起,那颜尚书丧子之痛未消,一度萎靡不振,只能任由李氏指责,也因为如此,李皇后和国舅爷才敢密谋之前的甘州作乱,再加上梁州的两起命案,想要将宪王你一并击倒。”
余宁姶:“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懿王他根本无心争储。”
高守堂点了点头:“懿王此举,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只是现在出现了楚王搅入这局势中……”他说着不禁摇了摇头,神情里流露出哀凉。
“王爷打算如何对付楚王?”
宪王晃了晃头,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今日的局面,楚王恐怕是不想我和二哥活着,可他自己如何不是让人利用的棋子,一旦不如他所愿,李氏怎会留他的命。”
“王爷,你可知道,本官也好,其他暗中支持的朝臣也好,皆知王爷忍辱负重在此,却生得一颗仁厚宽宥之心。无论李氏和颜氏哪一派得胜,都势必会在宣周惹得血雨腥风,那正是敌国想要看到的场面!如今圣上无恙,他们就已经残杀到这个地步,而王爷你却是一直在扼守,从不主动发起任何的攻击,王爷可知,此法不但不会起到任何平息的作用,稍有疏忽,等敌人的快箭射过来,那催命的利器可丝毫没有宽宥之情。”
宁姶意外这话会从高守堂的口中说出来。
想想,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或许从高守堂表明立场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只有宪王登基才能少些杀戮。眼下他劝宪王不得不狠下心来,反手攻击,这是他能想到的,对宣周最有利的一条路。
“大人是觉得,本王会姑息楚王在此作乱?”
高守堂看出宪王的决志,眼睛中散发出光彩:“那王爷的意思是?”
“楚王有罪,到底是父皇的儿子,是本王的兄弟,真若有一切昭告天下的一天,楚王的罪本王愿担一半,这是本王作为兄长的担当!至于本王的反击……”他徐徐看去宁姶,看着这个他时刻想要搂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的女人,他眼神坚定道,“大人来此,愿大人的口和本王的心意相一致,就是真相如何呈报京都不重要,毕竟这样的事实只让父皇知道就好,至于朝廷其他人所需要知道的,那是本王想让他们知道的,他们不该知道的,望大人一字不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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