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吧。”盖杰应道，语气比平时柔和些许。
安慧再次向方天宇点头致意，便匆匆离开了便利店。方天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份空白试卷的触感。他隐隐觉得，安硕的缺考，以及安慧眉宇间的疲惫，都指向那个他曾在门外窥见一角的、沉重而真实的家庭世界。
方天宇推开家门时，晚饭的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客厅。高玲正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看见他，脸上便露出温软的笑意。
“回来啦？正好，快洗手吃饭。”她将汤碗小心地放在桌子中央，用围裙擦了擦手，关切地看向方天宇，“小天，月考考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嗯，挺好的，题目不难。”方天宇洗了手在桌边坐下，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高玲松了口气，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那就好。咱们岚县的教学是没法跟大城市比，你能跟上，姑姑就放心了。”
饭桌上暂时只剩下碗筷的轻微碰撞声。方天宇吃着饭，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安硕那张空白的试卷，以及安慧姐姐匆忙离开时疲惫的背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姑姑，安硕他们家……是有什么困难吗？他这两天都没来考试。”
还没等高玲回答，正在努力扒饭的刘沐阳猛地抬起头，小嘴油汪汪的，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小硕哥哥的妈妈很早就生病去世了！然后他爸爸就变得好可怕，总是喝酒，还会打小硕哥哥和安慧姐姐！所以安慧姐姐就带着小硕哥哥住到姥姥家了，他姥姥身体还不好……”
高玲轻声制止了儿子连珠炮似的爆料，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哀怜。她叹了口气，对方天宇说：“唉，小硕和他姐姐，确实是不容易。那孩子心里苦，但本性是好的……就是命太苦了点。”她没有再多说细节。
方天宇安静地听着，他想起安硕平时那副“欠欠”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低下头，默默扒了一口饭，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高玲似乎也不想让饭桌气氛太沉重，很快岔开了话头：“对了小天，国庆假期我打工的餐馆忙，估计都得加班。你要是不嫌弃，就带着刘仔出去转转？总闷在家里也不好。”
方天宇对岚县实在不熟，便如实说：“我没什么地方可去。”
“我知道！我知道去哪里！”刘沐阳立刻兴奋地举起手，眼睛亮晶晶的，大声宣布，“我们可以去找小硕哥哥玩！让他带我们去！小硕哥哥肯定知道哪里好玩！”
方天宇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安硕那张时而戏谑时而烦躁的脸，再想到他背后那复杂的家庭状况，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合适吗？我们很熟吗？这种带着点社交尴尬和本能“排斥”的念头让他一时语塞。晚饭后，方天宇帮着高玲收拾了碗筷，便回到了自己那间由阳台隔出的小房间。窗外，岚县的夜色宁静，远处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第二天是国庆假期的开始。高玲一大早就出门去餐馆帮忙了，临走前又温和地嘱咐了一句，让他们自己安排，注意安全。
家里只剩下方天宇和刘沐阳。刘沐阳显然是惦记着昨天的“宏伟计划”，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方天宇身后，时不时就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嘴里念叨着“小硕哥哥”。
方天宇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本身就不是主动热情的性格，一想到要去“邀请”一个几乎可以算是不太熟、而且明显正被家事困扰的同学一起过节，他就觉得无比尴尬，脚趾都能抠出三室一厅。他试图用看书来逃避，但刘沐阳那无声的、执着的注视比任何声音都更有穿透力。
最终，在刘沐阳第N次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并且开始用带着哭腔的鼻音哼哼时，方天宇投降了。他合上书，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去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走吧。”他站起身，语气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
“耶！去找小硕哥哥咯！”刘沐阳瞬间阴转晴，欢呼着冲去门口穿鞋。
方天宇看着小家伙兴奋的背影，内心一片茫然。他完全没想好到了便利店该怎么开口，难道直接说“我弟想找你玩，所以我就来了”？这听起来简直蠢透了。他几乎能预见到安硕那带着戏谑和探究的眼神。
他硬着头皮，再次被刘沐阳拽向了那个熟悉的方向——杰哥小卖部。越是靠近，他的脚步就越发迟疑，心里那点“排斥”和尴尬也愈发清晰。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开玩笑。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便利店门口时，那扇玻璃门从里面被推开了。安硕走了出来，手里依旧拎着一小袋垃圾。他看起来比前两天更憔悴了些，眼下的乌青明显，但神情似乎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看到门口的一大一小，明显愣了一下。
“小硕哥哥！”刘沐阳已经像颗小炮弹一样发射了过去。
安硕下意识地弯腰接住他，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直起身，目光落在几步之外、表情略显局促的方天宇身上。他微微挑眉，苍白的脸上努力牵起一点惯有的、懒洋洋的弧度。
“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带着点刚处理完麻烦事的沙哑，“这么巧……带刘仔散步？”
他的眼神在方天宇那不太自然的表情上短暂停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无意深究，只是随口一问，将那份微妙的尴尬化解于无形。
方天宇：“……”
方天宇被这过于寻常的问话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如果那也算准备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安硕略显苍白却努力维持常态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幸好，人类的幼崽总是拥有打破尴尬的超能力。
“小硕哥哥！”刘沐阳紧紧抱着安硕的腿，仰起小脸，声音又亮又脆，“妈妈去上班了，小天哥哥带我出来玩！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安硕被小家伙晃得身体微摆，他低头看着刘沐阳满是期待的眼睛，脸上那点强撑的懒散融化了些许，露出一点真实的、带着疲惫的柔和。他抬眼看向方天宇，像是在确认这是否是对方的本意。
方天宇在他的目光下感到一丝不自在，只能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刘沐阳的“安排”。
安硕的视线在方天宇那略显紧绷的脸上停顿了两秒，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轻轻“啧”了一声，不是不耐烦，更像是一种认命般的妥协。他重新看向刘沐阳，语气带着一种了然的笃定：
“想去哪儿啊刘仔，要去放风筝吗？”
刘沐阳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张成一个“O”型，脸上写满了“小硕哥哥你怎么知道！”的震惊和崇拜，随即用力点头如捣蒜：“嗯！嗯！放风筝！”
安硕看着小家伙毫不掩饰的喜悦，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浅浅的笑意，仿佛连日的阴霾也被这纯真的快乐驱散了些许。他抬手揉了揉刘沐阳的头发，然后看向方天宇，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比刚才真实许多的弧度：
“那就去放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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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哪就去放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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