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枕月的药方,乔灿准备打道回府。
祝卿安双手撑着脸,垂着头看窝在他两只手肘中间的猫:“你这就走?不多待会儿吗?”
“不了。”乔灿没有犹豫,“初秋雨多,我忙得很,过阵子空闲了我再来。”
“嗯,走吧走吧,我要睡觉了。”说着花酌伸了伸懒腰,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乔灿回头笑笑:“那我走了。”
言毕,他转身施法,回了天界。
与解忘忧的沟通倒是很顺利,枕月再也不用喝那像水沟里挖出来的泥一样的药,心情大好,在乔灿要求他顶班一个冬季时,没过脑子就应下了。
枕月反应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想反悔都来不及,乔灿收拾收拾把降雨图给他,一溜烟跑了。
枕月指着他的背影:“得,连乔灿都变得爱玩了,难道是我带坏的?”
已是立冬,人间还不算太冷,乔灿带着棉帽,甚至有些热。
走到半道起了风,寒意一下子从衣料缝隙中涌上来,乔灿拉低帽檐,裹紧了身子往前走。
军营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乔灿飞到高处,望见熟悉的帐篷,这才落地慢慢走过去。
“小左,跟得上吗?”有一沧桑的声音在喊。
“跟得上,我步子快着呢。”回答他的是清亮的少年音。
乔灿加快脚步跟上去,果然见到两个熟人。
那老人是军营里的老军医,被唤做小左的少年是花酌先前的病友。
小左走路仍是瘸着腿,背着大药框,走得满头是汗。
看见乔灿,小左高高地挥手:“乔大哥!”
乔灿快步迎上去:“小左,你怎么在这里?”
小左道:“上次跑得急,腿伤留了后遗症,治不好了,但是我又闲不住,就跟着军医们帮些小忙,这是我师父,你见过的。”
老军医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他四处望了望,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最近不太平,出来久了兄弟们该担心了。”
“行。”小左问乔灿:“乔大哥,你也是去军营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左跟在乔灿身边,边走边说:“上次魔物来袭我看见你了,没想到你那么厉害……”
回到军营,小左的叽叽喳喳终于停下,乔灿和小左两人分开,找到祝卿安的帐篷。
帐篷内没有人,帘子全部拉起,黑暗之中只余一只火蝴蝶在烛台上缓慢地扇动翅膀,暖色的光照亮桌面上画到一半的图。
图上是座江南瓦房,房檐有雨滴下,落在屋檐下不知被何人遗落的被风吹翻的油纸伞上,房屋不远,画着一支花瓣落了半数的桃花枝。
刹那间,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苏醒。
乔灿那时还不叫乔灿,他只是一棵有意识的桃花树,灵识整日在那个小村子里蹦蹦跳跳,不过三十口人的村子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那是个春日,天空明亮,下着很小很小的雨,满树桃花开得极为灿烂。
穿着蓝衣短袄的人撑着把油纸伞,从树下经过,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故意从后面撞了他一下。
“对不起,老师。”那孩子嘴上说着对不起,眉眼间却在偷偷笑着。
被称为老师的人低下身,伞向前撑,为孩子挡住雨滴:“撑着伞,别着凉了。”
老师半蹲下,怀中书籍放在腿上,用袖子细细擦净孩子脸上的雨水:“和我一起走吧?”
孩子自然是不愿意的,连连摇头。
老师把伞给他,微笑着:“那你自己小心些,路滑。”
言毕,他将书放进短斗篷里抱紧,离开了。
对于孩子而言,着凉发热便等于几日不用去学堂念书,也不用写习题,等看不见老师的背影了,小孩子把伞一扔,高兴地跳起来。
桃树下有个水坑,小孩子爬到树上,从树枝上跳进水坑里,看着溅起的水花放声大笑。
他从不考虑是否会摔伤,也不在意生病后是否会难受,只在意这一时欢喜。
乔灿的灵识就在树上,在离孩子不远的枝桠上看着发生的一切。
经过阵阵摇晃,花瓣落了满地,又被孩子踩得变色,发烂。
春日的风依旧带着冬日的寒,伞在地上转了几圈,被吹到屋檐下。
那屋里住了个懒汉,还未起床。
“哎呦!”
小孩子再次跳进水坑里,踩到水里烂掉的花瓣,脚下打滑,身体失衡,后脑勺狠狠撞在树上。
这一下撞得不轻,乔灿揉着膝盖,担忧地看了小孩一眼。
小孩被撞疼,大声哭着,坐在水坑里,全身湿。
乔灿接了滴雨水,用灵力扔出去,砸在懒汉门上。
“来了来了。”懒汉的声音带着倦意,脚步声慢悠悠的,“谁啊?用小孩子喊门?”
懒汉开门一看,门口只有个小孩,脏兮兮地坐在树下,他甩手关上门,两步跑出,经过时,带翻了屋檐下的油纸伞。
孩子被抱走,屋前安静下来,乔灿懒懒得趴在树枝上,望着翻过去的油纸伞发呆。
也许是发觉那个孩子逃了课,老师又回到这里,见到这般凌乱的场景,他顿住脚步。
慢慢地,他捡起伞,走到树下,抚摸着树身,柔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花瓣落到伞面上,老师抬起头,乔灿这才看清他的面容,柔和的,带着两分稚气。
乔灿能想起这些对他的印象,可那老师具体的长相,他却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乔灿,你来了。”
怀里跳进一只黑猫,乔灿从记忆里回神,习惯性地揉了揉黑猫的背。
火蝴蝶翅膀扇过两下,屋内霎时明亮起来,祝卿安垂着头进屋,在他抬眼看过来的一瞬间,乔灿记忆里的老师面容清晰起来。
见乔灿晃神,花酌爪子挠了挠他的手背。
祝卿安若无其事地收起画,空出桌面,道:“花酌,你招待一下,我大哥找我。”
言毕,他出了房间。
天界知道乔灿今日要来人间的只有解忘忧和枕月,枕月和祝卿安没说过几句话,只能是解忘忧报的信。
这幅画是专门放在这里等他的。
如此一来,先前那张字迹一模一样的药方也能解释得通,不止那张药方,还有在与周山时祝卿安给他喝的那碗味道不怎么样的汤。
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祝卿安就百般暗示过。
“乔灿,乔灿。”花酌挠他。
乔灿回神,道:“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好了。”
“还是别去了,他们估计是要聊今晚突袭魔物的事。”花酌道。
乔灿心下一惊:“我若记得不错,今晚有场大雨。”
他出门望天,天色灰蒙蒙的,是要下雨的征兆。
花酌道:“就是要乘着这场雨突袭,与我们对阵的魔物似乎都比较怕水,若是顺利的话,今日就是最后一战。”
乔灿感叹:“都打了快一年了。”
花酌落地,化为人形,回身:“我们也去帮忙吧,后方就得做好后方的工作,今日结束以后,就不用再跑来跑去了。”
乔灿上前几步,与他并肩。
伤兵营还有不少人记得乔灿,他们也不同他客气,给他安排了一堆活。
忙碌过后,乔灿找人问清了祝常乐的营帐所在。
站在营帐外,等里面人声渐渐低下来,乔灿这才让人进去传话。
他的本意是见见祝卿安,不料,祝常乐直接把他叫进去了。
进入帐内,祝常乐命其他人先行离开,只余他们二人。
乔灿低身行礼:“大殿下。”
祝常乐制止他:“在人间叫我将军。”
“大将军。”乔灿改口。
“嗯。坐。”祝常乐领着乔灿,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我有话和你说。”
他没有怒气,但身上的压迫感很重。乔灿立在桌边:“将军请讲。”
祝常乐没再叫他坐下,往椅背上一靠,斜仰着看他,道:“乔灿,我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出手。”
“为什么?”乔灿略惊。
他知道祝常乐很自信,可即便再自信,再有赢的把握,有他帮忙,可以少非常多的牺牲。
“你应该知道,令安靠近魔界。”祝常乐道,“你,我,我的五弟,还有跟在他身边那只猫妖,我们都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对抗魔物,只能靠令安人自己的力量。”
“我不明白。”乔灿反驳,“既然我们出现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帮助他们打退魔物,甚至只要我们愿意,让令安获得近百年的安宁根本不是问题。”
“可是乔灿,那终究是我们的力量,不是他们自己的,与其由我们保护他们,不如把他们培养成一个个骁勇善战的将士,由他们自己做出反抗,保护他们的家园。”
祝常乐站起来,带着乔灿走出军帐,指着正在演练的士兵:“你看看他们,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令安的未来就在他们手上。”
“将军。”乔灿咬咬下唇,“在我看来,少年人理应清风明月纵马高歌,而非将生命悬于利刃之上,等着悬挂自己的那根绳子掉下来。”
祝常乐笑起来:“可若人人都安于现状,该由何人建设家国?而且你说错了,从来无人将他们悬于利刃之上,是他们自己迎向利刃。”
祝常乐的大手按在乔灿肩上,沉甸甸的。
乔灿无言,看着为今夜突袭做着准备的战士们。
半晌,他道:“若在人们需要时,我们不能出手相帮,我们又有何颜面面对人们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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