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们，乔灿碰了碰身边的花酌，让他跟着下楼。
祝瑞康端坐在桌前，手中拿着杯热茶，小口抿着。百里越在前面与客栈掌柜交流着什么，与周世灿有关，他们没细听。
这个时间来吃饭的人很多，祝瑞康的位置靠窗，桌子远离其他人，在嘈杂的大厅里说话不会有人注意，但到底不是个谈正事的好地方。
花酌在祝瑞康桌子上轻敲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走。
为了照顾病人，这间客栈没有厢房，只有用屏风隔出来的一个个空间。乔灿他们进了其中一个，施了隔音法术。
在祝瑞康示意下，百里越没有跟进来，这地方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
祝瑞康在他们对面坐下，单手托腮，另一手手指在茶杯边沿无聊地划着：“说说看吧，你们要拿什么换我出手？”
花酌一愣。
这慢悠悠的说话语气跟祝卿安有点太像了。
花酌不开口乔灿就不吱声，在边上当不存在。
“我就不绕弯子了，你来人间也是为了混沌羽，我知道它在哪。”花酌道。
闻言，祝瑞康抬起眼皮，身体微微前倾：“在哪？”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救祝卿安。”
祝瑞康嗤笑：“小黑猫，现在是你们在求我办事。”
他看向乔灿：“我有很多时间，祝卿安可没有。”
乔灿默不作声地咬了一下舌头。
祝瑞康端起茶喝着，等着看他们如何应对。
“你说的对。”花酌身体往后靠，“我现在就告诉你，混沌羽在祝卿安手上。哦，对了，他没让我们知道他把混沌羽藏哪儿了。”
意思就是，如果祝卿安死了，那就没人找得到混沌羽了。
祝瑞康猛烈地咳嗽，半晌，他缓过劲来，道：“别以为我会信，他手上若真有混沌羽，还需要求我帮忙吗？”
“不好说。”花酌很快接话，“你知道他的情况不乐观。”
这个不乐观不止是在身体健康上面。
祝瑞康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手指曲起在桌上叩了叩，焦躁地道：“那也应当是他来求我，而非我主动回去。”
这话就是答应救人了。
几句话之间花酌就已经看明白了，祝瑞康这人不敢赌，这是他跟祝卿安最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是祝卿安，那他就会破罐破摔地说：“哦，那也没什么，我不在意。”
好像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碰上这种人花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花酌对着祝瑞康低下身子一揖：“那就拜托你了，四殿下。”
祝瑞康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还是个说话慢悠悠的暴脾气。花酌看着他的背影想。
不管怎样，达到目的了，花酌挺直的脊背放松下来。
乔灿靠过去：“要是我们拿不出混沌羽怎么办？”
花酌摸着下巴：“不用管，只要我们拖到祝瑞康把祝卿安治好就行了。”
“他是医士，而你我皆对医术一窍不通，要是动点手脚，我们可看不出来。”
“他不会动手的。”花酌暗绿色的眼睛在阴影处发着光，“你马上回去把祝卿安接过来，张扬一点，让大家都知道祝卿安在祝瑞康这里看病。”
之后不管祝卿安出了什么问题，是无药可医了还是被人毒死了，所有人都会怀疑是祝瑞康下的手。
虽说帝王家族毒杀兄弟非常常见，但现在天界众神基本看好祝常乐和祝无忧，局势对祝瑞康不利，他不会想让自己名声受损。
乔灿很快回了天界，十分刻意地把要接祝卿安到瑞康坊的消息告诉了枕月和雨童两个大嘴巴，接人之前还去了解忘忧那一趟，把这事也告诉了解忘忧。
祝卿安现在还能正常行动，乔灿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瑶珏对面，在纸上涂涂画画。
可能是生病的缘故，画上线条不太流畅，只能勉强看出这是个书塾。
宽敞的室内摆着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个看不清面庞的七八岁小孩。
那是乔灿第一次见到祝卿安。
那时候他还比较懵懂，灵识离体的他不太理解得了人话，每日都在村子里乱飘。
乔灿趴在窗上，看着里面这些小孩在纸上写字。
他看不懂写了什么，只能凭借直觉去看他们写得是否美观。
教书先生推门进来，带着一个年轻人。
孩子们静了一瞬，随后激烈地讨论起来。
连乔灿也怔愣了许久。
对于这个小山村来说，这位少年实在好看。
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穿着灰蓝的棉布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他的皮肤是一种黯淡的白，不像乔灿见过的那些富家子弟养出来的白皙皮服，乔灿感到奇怪，不由得靠近了点。
进屋后，少年圆形的瞳孔微微放大了点，双眼直朝乔灿看来。
危险感顿生，又以非常快的速度消散了，好像刚刚是种错觉。
直觉告诉乔灿他现在应该立刻离开，但好奇心作祟，他躲在窗后，探出一双眼睛依旧朝着少年的方向看。
教书先生是位很严厉的老先生，咳了几声，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是我的学生，以后就由他来教你们这些小崽子。”教书先生道。
孩子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有胆子大点的说：“他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能教我们吗？”
教书先生拿戒尺敲了敲桌子：“比你们这些小崽子懂得多多了。我会坐在后面听几堂课，要是不行我就再教你们几年。”
孩子们一阵哀嚎。
少年淡淡一笑，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举起来给孩子们看。
可能是后来被祝卿安做了什么处理，乔灿记不得少年的名字了，他只记得，看见字的时候所有人都顿了一下——少年的字实在整齐，与老教书先生带着个人色彩的字迹不同，他写的字就像拓印的。
少年就这样留了下来。
乔灿总趴到那个窗户边上去听他讲课。
老教书先生总是很严厉，前面几堂课坐在讲堂后面，看少年温声细语的样子看得心焦，恨不得上去提着他的耳朵让他严格一点。
不过，可能是看他长得好看吧，这些孩子还挺听话。
他们是启蒙老师，教的是简单的识字和算数，等这些孩子长大些，会送到其他先生那里。
偶然的一个春日，乔灿照例趴在窗户上，孩子们惊喜地看着他：“桃花开了！”
花枝伸进窗内，落了满地花瓣。
少年走到窗户边，弯下腰对着坐在那里的孩子说：“喜欢吗？”
那孩子乖乖地点点头。
“喜欢的话，跟它坐同桌好不好？”
“好。”
孩子往外坐了一点，把自己的书往外挪。
乔灿有了自己的位置，他试探着坐到位置上，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可以说，乔灿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全部来自于那少年教的一堂堂课。
偶尔，少年会坐在讲台前，拿笔墨画着画。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祝卿安微笑着回眸，与那时一模一样。
乔灿自恍惚中回神：“四殿下答应救治你了，我来接你。”
听罢前因后果，祝卿安收了笔，跟着乔灿准备去人间。
瑶珏拉住他：“你不会有事吧？”
“不会。”祝卿安肯定道。
瑶珏慢慢地放了手，注视着祝卿安一步步离开的背影，耳上的单引珠十分平静。
她整颗心悬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越来越小的背影，好像这就是最后一面。
终于等两人完全看不见了，瑶珏疲惫地站起来，去收祝卿安留在桌面上的画。
突然她动作一顿。
画纸下，留着一颗串着绳的单引珠，正是平常祝卿安带着的那颗。
祝卿安大摇大摆地在天界晃了一圈，见到人就热情地打个招呼，跟别人说他要去四哥那治病了，脸上都带着喜气。
离开之前，他还特意去跟天帝报备，他要去四哥那治病，要去人间一趟
没过多久，全天界都知道了祝瑞康要给他治病。
这么闹一遭，祝瑞康直接下不来台，治好了给自己树敌，没治好被人戳脊梁骨。
祝卿安这家伙还是太精了，在祸害人这一点上，乔灿自愧不如。
到了人间祝卿安反而安静下来，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祝卿安表现得淋漓尽致。
瑞康坊最忙的时候已经过了，很多医士在整理药材，祝瑞康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见他们进屋，有名医士上前把他们领到侧楼。
祝瑞康看病的屋子很有他的个人特点，左右两个大柜子摆满了药品，抽屉里塞满了白纸，桌上摆着笔墨，有些出奇的整洁。
祝卿安在桌子前面坐下，伸出手放在脉枕上，问什么答什么，乖巧得不像话。
望闻问切都上了一遍，祝瑞康皱着眉，在两边的大药柜里翻找着。
乔灿看着有些害怕。
好在祝瑞康很快拿出一小瓶药给他们，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药方。
“先吊着命吧。”
冷漠无情到极点。
“没办法彻底治好吗？”乔灿问。
祝瑞康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天生的，哪有那么容易治好。”
他带着极大的敌意看着祝卿安：“我要的东西不也还没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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