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师祭仪

暮色漫过洛禹城,云锦坊的烛火次第亮起。苏绣娘坐在油灯下,银针在靛青绸缎上穿梭如蝶,绣线尾端的银铃偶尔轻响,惊得窗台上的夜蛾扑棱着翅膀撞向纱帐。

学徒趴在案边,望着绸缎上栩栩如生的雨燕图腾,杏眼瞪得溜圆:“师傅,这翅膀上的金线真要绣满三千六百针?”

“那是肯定,少一针都不行。”苏绣娘头也不抬,指尖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是祭仪上司雨大人要穿的玄服,雨燕振翅的纹路得合着周天星斗的方位。听说十年前祭典后大旱三个月,就是因为绣错了一根金线。”

苏绣娘又忽然压低声音,“听说那绣娘...当晚便溺死在雨师泉里了。”

学徒打了个寒颤,吓得捂住嘴。她望着绣娘布满老茧的手在绸缎上游走,突然瞥见墙角放着的药罐,那是苏绣娘为了提神,每日都要熬煮的黄汤。

“师傅,您歇会儿吧。”小茶从陶罐里舀出半碗汤,“司雨大人这么厉害,定是知道我们的心意,不会怪罪的。”

苏绣娘闻言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傻丫头,司雨大人守护这方百姓,逼退旱魃,降下甘霖,咱们得记在心里。”

说话间,苏绣娘起身从檀木匣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绣经》,翻至夹着银杏叶的那页。

“你瞧,这雨燕的尾羽须用‘盘金绣’,每道金线都要与二十八宿对应。”苏绣娘指着书上褪色的图谱,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雨师的玄服,每一针都是在与天地对话,绣错了,会触怒神灵的。”

学徒点头,脸色郑重。就见苏绣娘已将金线穿入银针。烛光下,她手腕翻转如飞,金线在绸缎上勾勒出雨燕尾羽的弧度,每一针都精准落在图谱标记的红点上。随着金线逐渐铺满尾羽,绸缎上的雨燕仿佛活了过来,振翅欲飞。

子时的梆子声惊飞栖在檐角的夜枭,青铜工坊的炉火依旧映红半边天。

老工匠举着刻刀,在新铸的青铜鼎上雕琢八卦纹路,火星溅落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

“这鼎身的雨师图腾,须得按着《雨经》记载的模样来。”他头也不回地对孙子说道,“当年初代雨师降世,就是脚踏这样的八卦阵图,引九天玄雨润泽苍生。”

孙子捧着《雨经》,逐字对照着鼎身上的纹路,指着鼎身一处问道:“爷爷,这里的乾卦三爻,是不是该刻得更深些?”

老工匠眯起眼睛,凑上前仔细端详,“嗯,是得深些,乾为天,象征雨师的威严,刻浅了可不行。”说着,他拿起刻刀,手腕发力,刀锋在青铜上划出一道深痕。

火星四溅中,老工匠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落在鼎身雨师图腾的眼睛处。“当年我师傅给雨师刻眼睛,得选在月圆之夜,以活人血开眼,这样铸出的鼎才有灵气。”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但现在... 唉。”

孙子听得头皮发麻,手中的《雨经》差点掉落。

寅卯之交的薄雾裹着沉水香漫过长街,青石板沁出的夜露将竹骨云纹灯染成月白色。

陶器坊里,陶工们正小心翼翼地给青瓷碗描绘云纹,釉料未干的器皿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恍若凝聚了整片夜空的水汽。为首的陶工陈七,正专注地在一只玉爵上绘制雨纹。他的画笔在釉面上轻轻游走,每一笔都带着独特的韵律。

“这雨纹得画出雨落九天的气势。”陈七头也不抬地说道,“当年我跟着师傅学这手艺,光是画雨纹就练了三年。”他放下画笔,对着玉爵轻轻喷洒釉料。在月光的照射下,釉料在玉爵表面流动,形成一道道自然的雨痕,仿佛真有细雨落在上面。

突然,窑炉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不好了,窑塌了!”

一名学徒慌慌张张地跑来。陈七脸色大变,扔下手中的玉爵就往窑炉跑去。只见窑炉的顶部已经坍塌,里面烧制的陶器散落一地。陈七蹲下身,捡起一个摔碎的青瓷碗,看着碗上未完成的云纹,眼眶渐渐湿润,而后眼神坚定。

“祭仪还有四天,快,我们不睡觉也要弄出来。”

“雨燕归,甘霖随,青苗破土笑微微...”

祭仪前日,十里长街热闹非凡。垂髫童子们擎着灯架追逐,绢面绘就的二十八宿随烛火明灭流转,恰似雨师玄服上移位的星斗。有顽童故意摇晃灯杆,灯内铜铃轻震,惊得灯影里绘制的雨燕图腾振翅欲飞,金粉簌簌落进火光,恍若神鸟衔来的碎星。供案前的老叟以艾草汁浸透的鲛绡,轻拭三足青铜炉的饕餮纹。炉身雨师浮雕的眼窝处积着昨夜香灰,被拭净时竟渗出晶亮水珠,顺着神像执柳的手腕蜿蜒成卦——恰是《雨经》所载“壬水通灵”之象。供盘中青精饭蒸腾的雾气里,混着孩童偷塞的螭吻糖画,龙形糖翅渐融成琥珀色的泪。

寅末卯初,鎏金晨曦如灵蛇破茧,倏然刺破铅灰云翳。八百盏青瓷莲花灯顺河渠蜿蜒漂流,灯芯所浸祈愿笺上,百姓以晨露研墨书写的“雨师永安”四字,遇水显作淡金,随波流转间,宛如千万尾衔着祝辞的锦鲤,在碎金波光里摇曳生姿。

青玉鸟居旁的祭仪广场,十二座青铜鼎依八卦方位肃穆而立,鼎耳处昂首的螭龙栩栩如生,口中吞吐着袅袅青烟。鼎中升腾的瑞霭于半空交织缠绕,渐渐凝作半透明的雨帘虚影,仿若天河自九霄垂落人间,氤氲着庄严肃穆的气息。百姓们披着苎麻短褐跪坐于广场东方震位(木德),襟口暗绣的水波纹被露水浸成黛青色,恍若将化未化的雨痕。

来观礼的百姓里,有人手捧素白瓷盘,新采槐花堆若雪岭,晨露凝瓣如碎钻缀玉;有人臂挽青瓷瓮,瓮口蜜浆浸着花香,清甜与柏木烟熏交融,漫过每一寸青石。

“听闻今年司雨大人会亲临!”

人群中窃语如惊蛰后的春溪,细碎而欢腾。

“昨夜我梦见东南方霞光万道,定是祥瑞之兆!”

话音未落,便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吞没。

一位佝偻老妪双手紧抱青瓷瓮,指节泛白。瓮中槐花蜜色泽如琥珀,几朵完整花瓣浮于表面。

“这是我那乖孙女,守着蜂巢三日才酿成的...”她声音发颤,浑浊老眼中泛起泪花,“司雨大人尝了,定会降下甘霖...”

恰在此时,鼎身雨师图腾的眼瞳处渗出丝丝龙涎,与鼎中青烟交融,蓦地聚成展翅欲飞的青鸟形状,人群瞬间爆发出虔诚的惊呼,声浪直冲云霄。

“司雨大人出祠——”

巫祝手中的青铜钲轰然震响,声浪如黄钟大吕般撞碎凝滞的晨雾,惊起广场四周三千六百枚错金铜铃。铃舌相击的清越之声层层荡开,与远处传来的编钟嗡鸣交织成网,将整个祭祀广场笼罩在庄严肃穆的音障之中。

十二童子踏天罡步自大开的青玉鸟居缓行而出。他们赤足碾过青石板上未晞的夜露,身着月白葛布短褐,腰系靛蓝丝绦,绦尾缀着的青玉小蝉随步伐轻颤。手中朱漆漆盒里,桑叶蜷曲如翠云,叶脉间凝结的晨露折射着天光;稷米堆尖立着三茎带露的麦芒。每迈出一步,足底沾着的晨露便在青石上洇出《夏小正》的古老星轨——尾宿、亢宿、房宿的连线蜿蜒如河。随着他们渐行渐远,石面上的星图化作缕缕白烟,袅袅升入天际。

青玉鸟居深处,司雨广袖低垂立于九转浑天仪前。青铜仪轨上二十八星宿纹路泛着微光,与她腰间青玉璜的轻响形成微妙共鸣。她乌发挽霜簪,几缕银丝掺着晨雾,眉如远岫含烟,目若寒潭藏玉,瞳仁深处流转青金符纹,苍白面颊覆着月光般的清辉。玄色祭服垂落如夜海,银丝云雷纹随呼吸起伏,袖口暗绣的二十八星宿图与浑天仪星图遥相共振。

缓步迈出时,手中摇铃轻晃,叮咚声惊起满庭雨燕。雨燕掠过青玉鸟居檐角,落羽竟在空中化作晶莹雨珠,洒向翘首人群。

百姓纷纷伏地,诵念古老祈雨祝辞,声浪与铜钲、编钟、铃铎融为一体。

祭坛中央,十二座青铜鼎熊熊燃烧,鼎耳螭龙吞吐青烟。主祭巫祝挥动刻着《云雷谱》的桃木剑,剑尖挑起的黄表纸飞入鼎中——那些浸透朱砂的“雨师永安”符咒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却化作点点金芒升向铅云密布的天穹。

“恭迎司雨大人!祈愿风调雨顺!”

呼声震天,惊起无数飞鸟。

“地脉已通,请司雨大人登坛!”

三十六面夔皮鼓同时擂响,司雨踏着鼓点走向阴阳鱼石磨祭台。玄色衣摆扫过青砖的瞬间,砖缝间渗出蜿蜒水痕,竟自动拼合成“天一生水”纹样。

嵌玉青铜盘中的九片莲瓣忽然立起,将倒映着司雨面容的祭水分割成细碎光斑。当她素手浸入水面的刹那,所有光斑突然聚合成雨师祈雨的幻象——那幻象抬手指天的动作,竟与三丈外司雨的真实身影完全同步。

“时辰至矣!”

老祭司手持玉琮,开始吟诵《周礼》雩祀古调,三十六名舞者广袖翻飞列队跳“玄鸟衔露”舞,朱红绸缎掠过青铜鼎,惊起阵阵火星。她们手中长绸绘着的云纹,随着舞步竟在空气中显化出实体——云层低垂至祭天台三丈处,雨滴悬而不落,似在等待号令。

司雨抬手轻挥,悬停的雨滴突然化作万千银针,穿透云层坠入干涸的河床,所到之处,干土迸裂,嫩绿的新芽破土而出。

“甘霖——!”

人群的欢呼声被漫天雷暴吞没,司雨鬓间霜花迸发白光,十二道水柱自青铜鼎喷涌而出,却在触及云层时化作绵绵春雨。

垂髫童子们再次哼唱童谣:“雨燕归,甘霖随,青苗破土笑微微...”雨燕图腾的金粉落在老妪的蜜瓮上,化作真正的雨珠滚入浆中,与琥珀色的花蜜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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