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查账
宣业祟执起权封的手指,于鼻中轻嗅,虽已时隔数月,但这气味离近还是掩不住的难闻刺鼻。这气味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闻过。
权封只觉被握的那根手指发热,他收回手。
“你们如何爆石堵路?”
权封:“火毬。当时军库拨火毬约莫一千,大黑山一战,我军携火毬数百,原是想断木火烧堵路,不曾想那山石耐不住火烧,爆裂与断木一同滚落,方堵了北狄援军前行。”
火毬乃兵部下设的军器监所制,宣业祟又想起柘木弓箭来,制箭是工部出匠人与军器监一同制作,难不成工部与军器监已成一体?
宣业祟与权封又寻了几处,未有其他发现。
王奢观宣业祟的神情,便猜他并未寻到什么线索,他擦擦脸上的汗,笑嘻嘻地迎上去,“上官,这天热,要不去下官休处凉快凉快?”
宣业祟没理王奢,转而问李明兆,“李大理可有何发现?”
李明兆听出宣业祟话中有话,反问,“殿下,又有何发现?”
“一群废物!此山崩处,堂堂大理寺卿可有派人来查?若是本太子今日不来,还倒真让你们蒙混过去了!”宣业祟疾言厉色,哪怕是混太子也是正统嫡出的,气势十足。
王奢一时腿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此案李明兆并未经手现场查探,全交由大理评事郭阁,太子发现了线索,而大理寺并未发现,太子发难也情有可原。李明兆腰杆再直也挺不住了,他跪地,“殿下息怒,是臣愚钝,大理寺任凭殿下处罚。”
大理寺的人见状也全跪下了,等站着的人发话。
宣业祟讪笑,意有所指道:“处罚自是要的,等此案抓出凶手,还得李大理多多费心了。”
一回到皇宫,太子带大理寺众人直奔比部司,查工部的账。
还未入比部司大门,一席紫袍官服之人从大门而出,他看到宣业祟,体态老成,“参见殿下。”
“郭尚书怎的来此?”宣业祟皮笑肉不笑。
“回殿下,比部司有处工部的账不明,老臣来重提账本。”郭守正说着看向身侧的工部郎中姜项。
姜项一脸谦卑,低头不语。
宣业祟讥笑,“你这郎中不顶事,这点小事还得劳烦郭尚书亲自前往。”
郭守正不接茬,眼神却瞥向宣业祟身后。
宣业祟自讨无趣,料他郭守正也不敢问太子来此作甚。“孤也觉得工部的账不明,自要去查查呢,不知郭尚书的账方才可否明了?”
太子一问,在场人皆胆战心惊。这已不是怀疑了,太子明晃晃把“凶手是工部”写在了脸上。
姜项汗颜,执袖擦额。
郭守正淡定许多,“劳烦殿下了,老臣工部事务繁多,先行告退。”
“郭尚书,不该肖想的东西还是不要肖想为好,你这顶帽子还能戴得住,若是……可不仅是失掉帽子那么简单了。”宣业祟点到为止,“你且忙去吧。”
深耕朝廷多年的郭守正心下一惊,此前太子对他们视而不见,从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今太子竟与往日不同,怕是要多波折了。
郭守正低头,“老臣告退。”
姜项也道一句“臣告退”,跟在郭守正身后,匆匆走了。
“权将军,可有看出什么?”宣业祟看向他们告退的身影,笑意如狐狸的狡黠。
只怕这账不好查了。权封如此想,却什么也没说。
*
“账本都对得上?”
主事战战兢兢,“是,殿下,月计、季考、岁会,近一年大大小小的工部账本都对得上,数目无出入。”
宣业祟与权封对视一眼,他走上前,看账本,“可有火毬的申领记录?”
主事回忆,“火毬只允兵部军器监制作,军队申领使用。并未有工部向兵部申领火毬的记录。”
权封靠近宣业祟,薄唇与他的耳距离几厘,“殿下,火毬原料——硫磺、硝石、木炭。”
耳朵发麻,宣业祟微侧头去看权封,离得极近。
权封下意识后退一步,低眸。
宣业祟余光略过权封的衣角,回神,“查查可否有硫磺、硝石、木炭的申领记录。”
主事翻账的声音响彻账房,约莫半刻,“去岁工部申领硫磺十六两,用于工部司驱虫。硝石和木炭未有申领。”
火毬原料缺一不可,单硫磺可做不到爆石堵路,莫非真不是工部郭尚书所做?
宣业祟看向权封,脑中却在思索。
“禁苑柘木的申伐数量呢?半年内的数量可对得上?”
主事翻开季考账本,“正月工部申伐三棵,用于皇家春蒐,是常量。”
宣业祟伸手拿起账本,一目十行,翻页看。这样看,工部的账本倒是没有任何异常。
出了比部司,宣业祟还想着这事,连权封同他告退都未反应过来。
“殿下?”权封看着宣业祟。
宣业祟回神,向东宫走去,“哦,权将军,你说工部的账真的没问题吗?”
看来是告退不得了,权封跟在宣业祟身侧,“不知殿下为何怀疑工部?”
重生前,宣业祟从未留意朝中派系,自以为与世无争,重活一世,细想朝中早已勾心斗角,不是他莫名怀疑工部,而是工部尚书乃大皇子外戚,加上山崩清道工程与箭矢的制造正好与工部有所关联,让他不得不怀疑。
“山崩清道与箭矢都与工部有关。”宣业祟如实说。
有些话权封不知可不可说,但观太子对查案的上心,此问已出口,“殿下可知民间传言?”
宣业祟侧头,疑惑,“民间传言?”
“殿下可去过茶楼?”
太子极少出宫,除去圆启寺上香,他的学都排得满满的,四书五经、博弈作画、礼乐诗书、武艺骑射……想出宫,宣帝总拿大宣储君要勤学为由驳了他要出宫游玩的请示,别说茶楼了,宫外的街都没上过几次。
此次宣业祟本想借出宫查案的机会游玩一番,只是一发现线索便匆匆回宫查账了,倒也是忘了这事。
宣业祟的表情,权封便知,这位太子殿下没有去过茶楼,甚至连宫都极少出去。
日落西山,将宫殿照得金碧辉煌,云霞一片微红,扫去了白日的燥热。
宣业祟看向微光映照的权封侧脸,眼眸是无比的期许,“权将军,带孤去茶楼。”
私带太子出宫,若是被宣帝知道了,定少不了责罚,只是……宣业祟的眼神令权封无法说“不”,权封低眸,不去看宣业祟。
“殿下,日落了,明日可去茶楼查案。”
宣业祟略带不满,却也作罢,此事急不得,“那权将军今晚留下来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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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山崩早知晓,天命有违太子祸,刺客来降假真君,真君真君在何方?”茶楼台上说书人一把扇子与嘴摇。
“放肆!”宣业祟听到这话坐不住了,一股火冒起三丈高。
全场的人皆看向他们,其中有好几个大汉眼神不善,欲上前挑事。
情急之下,权封一把抓住宣业祟的手,让他坐下。权封起身,“家弟不懂规矩,扰了各位雅兴,实是抱歉。”
说完,也不顾其他人,拉着宣业祟的手出了茶楼。
到得一处暗巷,权封的双手移正宣业祟因生气而歪了的头上纱帽。
宣业祟怒火中烧,他的一手掀开眼前的纱帘,盯着权封,“民间就是这样传孤的?孤是假真君,他们可真敢说!”
“殿下,听了说书人几句,有何知晓?”权封未答腔,转而问起了宣业祟。
宣业祟听到权封问的问题,冷静了些,暗巷味怪,宣业祟可不想在此处待着谈话,他瞥一眼权封的手,“权将军,定一雅间上座喝茶谈吧。”
还是那间茶楼,只是他们坐在了二楼雅间,一桌两杯,上好的龙井置于中,白瓷杯中一点绿。
喝了几口茶,这茶香味虽比不过皇宫的茶,却也足以使宣业祟彻底冷静下来,他看着同样喝茶的权封,倒是起了别的心思。
“权将军,你日日跟着孤查案,怕是朝中那些人都以为你是孤的人了。”宣业祟调笑道。
这几日权封确实日日跟着宣业祟,一来,太子去圆启寺上香是他护送,却发生了意外;二来,他也归京无事,入东宫教太子前,宣帝召见过他,明里暗里让他护着太子,只是不知这个“护”是真护,还是监视了。权封不敢枉加揣测,只能听命。
“殿下乃储君,朝臣皆是殿下的人。”
又是干巴巴一句漂亮话,宣业祟笑意不减,他伸出一根手指,撮在权封的心口,如那日画柄撮心,“权将军,你何时能将真话说给孤听?”
权封低眸不语,直到宣业祟手指的温度撤离。
“‘三月山崩早知晓’,看来早已有预言山崩了,只是哪里传出来的呢?”宣业祟停顿,饶有趣味地盯着权封,“家兄,你觉得呢?”
家兄。
权封眸中闪过一丝火光,转瞬即逝,“不敢,殿下说笑了,情急之下,臣不得已而为之。”
宣业祟伸手去拉权封的手,如权封拉着他的手出茶楼一般。
权封心下一紧,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直直跪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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