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沉寂，诸葛府中嘈杂声终于停止，杜禄芸的尸身已停在柳坞，只等天一亮派人收敛入棺，送回东武厚葬。
伏轩秀因目睹母亲死在自己眼前，当下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此时已被崔复救治过来，正昏睡在屋里。
偏厅里浸染着浓重的血腥味，周瑛与伏巧玉相对而坐，她微微低头看向自己鞋面上的蝴蝶被溅上的血迹，已然凝固。
周瑛敛眉看着伏巧玉，“这药到底是谁给你的，还是你真的想害我？”她已经累了，现下只想知道真相。
伏巧玉抖了一瞬，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周瑛，含恨道：“我母亲已然为此丧了命，难道夫人还要步步紧逼吗！”
“这药可不是什么断子药，而是足以让人丧命的毒药。”
伏巧玉顿时愣住，迎上周瑛那双一切明了的眼睛，琢磨过来从始至终周瑛和程娆都知道这药的真相。只有自己和母亲，以为筹谋周全，却被人当做玩意一般耍弄。心中大悔，好端端赔上母亲的一条命，竟没让此事圆过去，还不如当初将程娆供出，也不会闹到如此下场。
而周瑛像是能把自己看透一般，她无力再辩，刚张口欲说出真相时，外面的敲门声响起。
“夫人，陛下来了。”
伏巧玉像是寻到一抹生机，激动回身望向紧闭的门窗，情不自禁喊道：“陛下！”
此景落在周瑛眼中，心中萦绕的一丝疑虑像是有了解开的苗头。她在花厅里见到刘禅，听刘禅解释道：“深夜本不该打扰，只是朕回宫时听闻府中急急召了崔医挚来，担忧出了什么事，便想来看看。”
“劳陛下挂念，就是儿媳伏氏误食了相冲的吃食，提前产子，请崔医挚圣手救治，如今已转安。”
“那便好。”刘禅淡淡应下后，身边的弓荣呈上礼册给周瑛说是陛下赏赐的滋补养身的药材。她接下来又是感谢一番。
刘禅环顾一圈，垂眸沉默片刻说道：“想请夫人做门亲事，朕想纳伏大女郎为妃。”
终于开口了，周瑛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刘禅此行的目的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
“这事...”她面露为难，“此前妾身与您说过，伏氏在东武有定下亲事，而且她母亲刚刚过身...”周瑛正说着话，突然目光落在刘禅小拇指的伤。
刘禅收回到拢袖中，讪讪一笑：“无妨，这是白日里在玄观给皇思夫人进香时，不小心燎到。巧玉的母亲过身了？”话毕，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出了伏巧玉的闺名，尴尬地咳了咳。
“是。”周瑛像是没听见方才刘禅的过失一般，静静回道：“忽而染病身亡，所以按礼，伏女郎还要回东武丁忧守孝。”
刘禅闻此，提议道：“朕有个法子还请夫人指教一二，将伏大女郎接到太后身边当值一年，在宫中丁忧守孝也是一样，待守孝结束后，朕再行纳吉娶亲。”
思虑周全的皇帝，周瑛自然不会阻拦，她谦卑含笑道：“如此便是巧玉的福气。”
只一夜，伏巧玉的身份便天翻地覆。那日斜风细雨，街道上鲜有行人，她一身素衣，看向载着母亲棺椁的车架远远离行，心中悲痛万千，可面上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只有湿冷的雨水，滴滴垂落。
她得了自己想要的，即便前路再凶险，她都会咬牙走下去。
入宫前这一夜，伏巧玉前来拜见周瑛，见她高坐在那，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嘴上说着恭喜，脸上却无丝毫笑意。
但伏巧玉来此前就料到会有此境遇，依旧不卑不亢跪地感激道：“多谢夫人成全。”话音转而有些凄苦道：“走到这一步，也不是我愿看到的。”
“愿不愿意都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沉默许久的周瑛终于开口，声音在伏巧玉的头顶响起，冷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当初我答应你母亲，往事种种如杜夫人说的那般，与你无关。你尽可安心在宫中当值。”
这是给伏巧玉吃了一颗定心丸。周瑛一想起杜禄芸临死前的惨状，便心中悲切，终究还是松口嘱咐道：“前路凶险，望女郎珍重。”
伏巧玉闻言抬眸看向眼神闪动的周瑛，含泪道：“多谢夫人！”
暑热渐散，机杼声响彻锦司的每一个日夜，织出的晕彩锦一匹接一匹，让周瑛悬了许久的心能稍稍落地。
算算时日，还有十五日便得交货，都还来得及。
骈车在刚擦黑的夜幕里行驶，停留在府门时，周瑛一撩帘子就看见诸葛乔站在府门前，似乎等了她许久，额间还有汗渍，嘴角挂着纯真的笑。
“乔儿！”周瑛欣喜万分，急不可耐地下车，被赶来的诸葛乔扶住，“母亲小心，儿子还能跑了不成。”
周瑛呵呵一笑，仔仔细细看着诸葛乔，人瘦了不少，又有些黑了。军中自然不如家中舒服，心里盘算要怎么给他好好补补，心疼道：“日夜兼程赶路也是辛苦，快去看看孩子罢。”说着带他进府里。
往内院的路上，诸葛乔说要有公事与周瑛商议，周瑛先和诸葛乔去了花厅，让侍女奉上茶点后，便遣散不让伺候，只剩母子两在屋中。
“父亲命我回来，要将锦司这批售卖蜀锦的银钱采购军粮车马农具等物资，护送回南中。想问母亲这批蜀锦大概何日能交货？”
“放心，约莫七日后就可交货。都来得及。”
诸葛乔点点头，安心不少，胸中已有方略。公事有了眉目，他担忧于心底的事终于吐露，主动询问周瑛伏轩秀难产之事。周瑛叹息一声，不做隐瞒，将前前后后这些时日发生的风波都白于诸葛乔听。诸葛乔听后十分震惊，心疼妻子伏轩秀遭受一场无妄之灾，又叹岳母杜氏和大姨伏氏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周瑛嘱咐诸葛乔，这些事他心里知晓因果便可，别告诉伏轩秀，她如今正做月子，思虑太深对身子修养不好。她此前也将府中当夜目睹这些事的仆从遣散。诸葛乔应下后便回川宁院看望伏轩秀。
刚推开雕花们还没进屋绕过屏风，耳朵里涌进伏轩秀的哭诉声，“你们都不告诉我，我阿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都替那个人隐瞒！”
诸葛果劝慰道：“嫂嫂，这件事真的和小阿娘无关。”
“什么无关，我阿娘是被她活活逼死的！”
“荒唐！”
诸葛乔纵身绕过屏风，直接呵斥伏轩秀胡言乱语。屋内一众丫头婆子一惊，立刻伏地拜道：“大爷。”
伏轩秀见多日不见的诸葛乔出现在自己眼前，又惊又喜，一瞬间委屈又涌上心头，直直向他扑来，“夫君你再不回来，我也要去寻我黄泉下的阿娘了。”
“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诸葛乔觉得怀里的妻子苍白无力，柔软无骨，像一摊化开的水死死浸透在他身上，本是不悦她方才那番话，但见她身子虚弱成这般，语气又轻柔下来，“你若有什么事，孩子怎么办，你也是做娘的人了。”
立于一旁的诸葛果感觉此地不宜她一个闺阁女子久留，便行礼告退。诸葛乔也挪不开心思与精力与妹妹寒暄一番，见妹妹走后，把伏轩秀抱到绣榻上。轻轻地给她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想起母亲周瑛与他说起伏轩秀生产那日九死一生的险状，内心充满愧疚。只是这份愧疚没持续太久，就被吴嬷嬷一句，“大爷回来，可得给我们夫人做主，老夫人的一条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什么不明不白...满府都知岳母身故于恶疾。你这个老婆子，整日喜欢搬弄是非，若不是你...”他指着吴嬷嬷怒骂，面露煞气，恨不得把这个害了她妻儿的愚妇给生吞活剥了，但又想到周瑛的嘱托，到底是没把后边的话坦言，恨声道：“嬷嬷年岁大了，人说话做事糊涂，不如现在早早滚出府去！”
吴嬷嬷顿时脸色煞白，眼珠子一转，立刻跪爬到诸葛乔的腿边，哭喊道：“大爷，老身这一把老骨头也是为了您和夫人思量啊。”
伏轩秀见状，刚止住的泪都涌了出来，痛哭流涕道：“妾身刚失了生母，夫君远在南中，我身边已无亲近之人，眼下夫君又要把我陪嫁的嬷嬷赶走。这是生生把我的心给捅了一刀又一刀。”
哭喊声响彻整个川宁院，诸葛乔手足无措，泄气似地甩袖一屁股坐到绣榻上。
“怎么了？”
院中周瑛的声音传来，哀嚎无泪的吴嬷嬷傻了眼，怵怵地缩了身子。诸葛乔无力地指着旁边安慰伏轩秀的兰泽，“去给夫人请进来。”
兰泽“喏”了一声，像逃脱这场闹剧一般赶忙开门见院中站着周瑛、林寿倩两人，身后是诸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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