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进了屋,周瑛瞥了眼跪地的吴嬷嬷,目光又挪向榻上梨花带雨不甚凄苦悲凉色的伏轩秀,缓步走过去看了眼伏轩秀手边还未绣完的婴孩肚兜,拿起亲昵道:“你公爹远在南中亲征,还一直记挂着这孩子。这次乔儿回来,还把孩子的名字也一并带回了。名攀,好听吗?”她说着,含笑看向伏轩秀,似全然没有追责刚才闹剧的意思。
见伏轩秀怯生生地点点头。她继续道:“奋臂攀乔木,振迹涉流沙。你公爹是希望这孩子日后无论遇到何种境遇,都能提着一口不松懈的气,攀山越海,奋力搏出一条坦荡大路来。”
“谢父亲给孩子赐名。”伏轩秀终于开口,只是极其冷漠。
周瑛拍了拍伏轩秀冰凉的手,和煦说道:“人活一世,要遇到的烦忧阻隔太多,若事事不朝前看,困自己于过去,到底是过不好眼下,也过不好明日。你还年轻,日子还很长。有些事如今不明白,以后经历的多慢慢都会明白。”
诸葛乔立刻起身行礼道:“母亲劝诫的是,儿子定当谨记于心。让您费心处理儿子的家事,倒是儿的不孝。”
“你是轩秀的依靠,定要好好对她。”周瑛出面打起了圆场,又看向脚边跪了许久的吴嬷嬷,“吴嬷嬷到底是轩秀的娘家人,知心知意,就留下好好陪夫人吧。只是日后必得安分守己。芥桃老练,兰泽稳妥,以后川宁院的大小事可得多协助夫人处理。”
伏轩秀听闻周瑛松口留下吴嬷嬷,立刻换了脸色谢道:“多谢母亲。”
回璞霞院的路上,穿过月洞门,刚拐过弯来,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果忽然开口道:“小阿娘,以后我不想嫁人了,更不想生子。”面露坚定决绝,烦闷地甩了手中绣着丁香花的帕子。
此话一出,一众人的步子停了,跟随的侍婢们左右看看,互不多言。林寿倩笑言,“女人哪有不嫁人的道理,这话要是传扬出去,怕是没人敢来给你说亲事了。”
“不说便不说!这些亲事不要也罢,好端端地给人磋磨成这样,为了个孩子更是九死一生...”诸葛果愤怒地说着又想起伏轩秀产子那晚的血腥场面,汗毛耸立。
“这是每个女人都得经历的一道难关,闯过去便好了。再说了...”
剩下的话还没继续说,周瑛的手就轻轻覆到林寿倩的手上,阻她接下来的话。
林寿倩机敏,旋即咽下到嘴边的话,见周瑛笑盈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随你心意,我和你阿父在这些事上一切看你的心意。”
“多谢阿娘。”诸葛果想与三叔母辩一辩的心思全无,给周瑛恭敬行了一礼,“小阿娘,我去锦司了,看看有无要帮忙的。”
目送诸葛果离开后,周瑛脸上的笑意淡去,同林寿倩一道进了璞霞院的院子,到了花廊下坐定后,林寿倩迫不及待地问,“二嫂,你该不会真随着果儿胡闹吧。”
“你我出阁前做家中女儿是何等快活,可是如今嫁了人,内宅里数不清的纷扰事端。若是遇见夫君贤良,不纳贵妾,尚能一心一意,夫妻和顺。可这样的男子少之又少,以果儿的身份嫁的也是勋爵人家。这样的人家都要开枝散叶,子孙昌茂。于情于理,都不会守着果儿一人过日子。”周瑛边说边叹息,一番话说下来,也让林寿倩想起自身遭遇,渐渐认同周瑛的话。
“你瞧这丫头虽平日里娴静稳当,可若真遇到让她心中不爽利的事,定要闹出一番说法来。这样不肯忍气吞声的性子,到了内宅是要吃亏的。我不肯她被磋磨至此,若是少了夫君疼惜,能得一世畅快,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林寿倩啜了一口茶,眉眼中愁绪慢慢积攒,“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到底是不合俗情礼法。”
一只蚂蚁慢慢爬上石桌,围拢在糕点掉落的残渣处,周瑛纤细的手指蘸取茶水,慢悠悠地在这蚂蚁的周遭画了一个圈,这蚂蚁左右行径,触角时时被这透明却有形的物体阻拦,焦灼异常,连糕点都不愿要了,一方天地囚笼就此建成。
她道:“她看得见天,摸得着地,可却怎么都走不出。很多女子都是被这俗情礼法困住了一生。既如此路难行,又何必让自己的亲眷再落入此。我与她父有了如今的地位权势,就是让她有的选。”
“可二嫂,你也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二哥,愿意入了内宅。”林寿倩不解。
“为了情,有时人是甘愿蒙蔽双眼,入这牢笼。”
“可若有朝一日,果儿也遇见了让她甘愿的人呢。”
“到那时...”周瑛的嘴角又缓缓勾起笑意,“那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秋老虎的日头下,站立在锦司院中的周瑛晕晕的,后背滚烫,额间更是被细汗覆满。
老鼠声吱吱呀呀极让人烦闷,面前是一箱又一箱织好待交付的锦缎,绣样上紧密的丝线变得残破不堪,本该流光溢彩的福禄花样此刻变成一团散线。
方才客商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急急赶来大闹一场,指责官家锦坊坑害钱财。周瑛好言相劝,最后一句,“不是还有三天交货吗,本官以项上人头担保,定能交出蜀锦。”终于送走了要看好戏的客商。
此刻,她脑中纷乱不堪,想的是该如何。
“夫人,看这丝线的断痕平整应当是被人恶意挑断,不会是老鼠啃食。”杨伦拿起一块蜀锦摊在她面前。
周瑛无力地摇摇头,眼下就算查出是谁做的也变不回完好无损的蜀锦,只能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处理这处的烂摊子上。货交付不上,不仅会影响锦司的声誉,更会影响诸葛亮南征的军资。
“杨兄,你的算科最好,若是把整个锦司的织锦机全部运作起来,重新织绣,三天之内可以完成出品吗?”
杨伦极其为难,“勉强能用的货还剩下两成,另外八成上的绣样都被毁了干净,就算是把整个成都的织锦机和绣娘都调来,也需八日。”
八日。周瑛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也许那时自己的脑袋就被这些有心之人给砍下了。
蹲在箱笼边查验蜀锦许久的衡绍站起来,对周瑛提议道:“师父,我方才查看,这些料子只是绣样被人割破,料底的蜀锦没受太大的影响,若是咱们用画笔将纹样画在薄如蝉翼的纱锦料的背面,再佐以金线绣在画样的轮廓,纱料隐隐绰绰透出光彩,比原先绣上的要更轻薄华美。”
杨伦手指盘算,眼睛一亮道:“若按此,两天之内就可以赶工绣完。”
众人欣喜之时,晏黛道:“可我们这些绣娘只会绣,不会绘。该怎么办?”
周瑛扫了一圈,眼下能绘图的除了周瑛和衡绍,再无第三个人,就算是不眠不休,单凭他两人的速率也是杯水车薪。
“夫人,我也可以帮忙。”在一边收拾蜀锦的诸葛果走过来,谦和一笑:“虽然我的画功不及夫人和衡先生,可我方才瞧这纹样简单,想来能应付。就是三人之力也是单薄。”
场面又陷入一片死寂,周瑛有些疲倦,撑起力气交代晏黛去安排取库存的纱锦料,先做第一步。
衡绍忽然道:“西山佛寺里有位画学大家寄宿在此,寺里有三五僧人平日里也会同他学画些丹青,将外售卖,贴补佛寺用度,我见过那画,画风与师父您有些像。若是那位大家肯帮忙,定然可以完成。”
周瑛心里越听越觉得有些眉目,等到了西山佛寺,见此处榆柳垂行,风雅悠然,两扇门虚掩着,周瑛与衡绍一前一后跨槛而入,终于见到这位神秘的大家后,她豁然开朗。
故人曹不兴。
三人在禅室里,周瑛顾不及同曹不兴好好叙旧,先把眼前的困境与他说了。曹不兴听后欣然答应,前去将此事与众僧言明。起初为首的老僧不愿接下这事,到底是因为怕和朝廷扯上瓜葛,可后来经曹不兴劝了又劝,周瑛又愿掏银钱修缮佛寺,这才松口答应帮忙,让周瑛的悬了许久的心此刻终于有了些松缓。
外面雷声轰动,不一会,屋檐下的滴落的雨声便接踵而至。周瑛走出禅房,伸出洁白的皓腕用掌心去接雨水,若有所思。身旁曹不兴撑起一把伞来遮蔽风雨,“夫人,雨天路滑,回程路上定要小心。”
“谢曹先生,请问佛寺可有足够的灶台熬煮东西?”
“寺里有三口大灶台平时用于熬煮福粥烧水,不知够不够。”
周瑛点点头,“我差人两个时辰后把要熬煮的东西送来,三口大锅一起,时间来得及。”
曹不兴没问周瑛到底要借佛寺的地界熬煮什么,当初在江东她做事,他不问,只答应尽心去做。如今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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