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热,嗓子好像着火,要冒烟了,可是身体却在打颤。
睁开眼,是阴暗的刑房,自己是躺在湿冷的地面上,这里连床都没有。
冰冷的铁链擦擦作响,动一下视线就见到自己身体上布满冰霜。
他爬起,跪坐在地,脖子上有一道收紧的镣铐,与皮肤严丝合缝,让他喘不过气,稍稍用力就要呼吸不上。
四肢同样如此。
黑色的衣袍下,是没有血色的手臂,手腕上满是抓痕,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就连脖子上也摸到了裂开的抓伤。
全身的骨骼和血液都在叫嚣和沸腾,痛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惊慌,无措,不安充斥全身。
艰难从地上爬起,他感到全身无力,心口有种莫名的紧涩。
他要去够唯一的出口,可是脖子上的链条限制了他的距离。
仿佛是听到他的心声,铁门被拉开,一个被烟雾环绕的女人站在门口。
“醒了啊,我的好孩子。”
铁门旁有一转柄,女人转动手柄,铁链缓缓收紧。
他跪在地上,双手强行被拉向两侧,吊着脖子的链条也在收短,迫使他抬起头。
没一会,双眼中便出现了红丝。
“今天还记得我吗,孩子?”万手医蹲下,撑开他的双眼。
好一会,他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和嘴唇。
他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不记得......我很累......”
“累了就歇歇吧,孩子,闭上眼歇一歇,没有人会怪你。”
女人捋顺他的发丝,抚过他的眉眼,抚过鼻侧那颗小痣。
“不......行......”
“你还在坚持什么呢孩子,所有人都已经抛弃你了,世上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了,只有我,你只能依靠我,听我的话,照我说的做,你就能得到解脱......”
她沙哑的声音伴随刺痛,进入他的身体。
额上和头顶多出了五针。
微风拂过小河,吊在柳树上的黑衣男人微微晃动。
“已经三日了,他们......额......早就撤了,青灿不会来的。”
玄峰四指无甲,右耳有一道裂痕,烈日当头,他已经头晕眼花。
林英之披着斗篷,双臂环刀,站在河边,盯着水中的反光,沉默不语。
正如玄峰所说,她逼问出了无面者一处分堂,前来等青灿找自己,但抵达此处时,无面者已经悉数撤离。
想必每一处无面者分堂都收到了消息,全部换了新地点。
不过她不在意,她已经踩到了无面者脸上,她不信青灿能放任自己打击各个分堂。
橙色的夕阳倾进水中,夜幕很快降临。
林英之长呼一气,转身面对来人。
“青灿?”
一道高瘦的身影从马后显现,面上是青鬼面具。
“你找我?”开口是极为年轻的娃娃音。
“你给无面者带回来的解药,是从鬼医手上得到的?”
来人明显谨慎戒备,他的视线在林英之和玄峰之间摇摆,推测林英之的目的。
“你找鬼医?”
“是。”
“我没见到鬼医,不知道他在哪。”
“解药怎么来的?”
“青级留了信,让我前去凌霄阁拿药,鬼医不需要无面者了,放了我们自由。”
“剩下的青级呢?”
“你要寻仇?”
“我只想知道鬼医的下落,你不知道,我就去问别人。”
“不用问了,所有的青级,只剩下我还在无面者。”
“什么意思?”
“无面者一共二十三位青级,一半人去了梁都,剩下的,和鬼医一起消失了。”
“哈......”
良久之后,一声似叹似嘲响起。
林英之扯去斗篷,扭了扭脖子,榴烟出鞘面向青灿,“不信。”
深色外袍只是一动,瞬息间出现在青灿眼前。
青灿脚步一侧躲开一斩,抽出后背短刀。
凌厉杀气从长刀上散发,当啷一声,双刀相格,互不退让。
万手医拔出头顶的银针,再次撑开他的双眼观察眼中眸色。
忽地一滴鲜红从鼻中掉落,绽放出一朵艳花。
艳花很快被凝结,冰霜从他的膝盖蔓延到地面,一直凝到万手医的脚下。
她皱了皱眉,迅速捧起他的脸往耳后扎下一针。
银针缓缓推进,面前的人双眼迷茫,但因刺痛而拧眉。
鼻血越流越多,轻微的哼声从牙间飘出。
“嘘——放松,控制住——”
“不要再反抗了,你不想休息吗,不想好好睡一觉,好好吃顿饭吗?慢慢的,慢慢的......”
她轻轻抱住他,一下一下拍在他的后背,安抚他的精神。
安抚持续良久,冰霜缓缓消失,他的身体慢慢放松,哼声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字眼。
“孩子,你想告诉我什么?”
噗!
青灿的短刀卡进林英之的手臂,他胸前正中一拳,倒退数步。
扭着他的手臂,林英之凌身翻转,将人同样倒翻后一脚将其踹出。
拿下短刀,她脸上被划了一道血痕。
青灿在落地瞬间迅速借势前翻,起身擦去唇边之血,面具早已被打下,确实是个少年。
她一手长刀一手短刀,冲向青灿,杀意在不知不觉间显现。
青灿一边后退,一边冷静言:“无面者已经群龙无首,若是还有其他青级也不会全靠我维系。”
话风落,双刀至,没有留手的意思。
以肉身相搏,不出十个回合,青灿被自己的短刀刺中肩膀,同时掐住林英之的脖子,而她脚步不停,将他逼至柳树。
后背重重撞在树干,短刀又进了三分,同时榴烟横在他脖颈,划出一道细痕。
这一撞让玄峰也跟着晃动起来,手腕被生生磨出血。
她进一分,青灿手上也重一分。
“唔......听着,我们不想和你作对,你也放我们一条生路如......呃!你!”
短刀旋转,绞着肉,青灿面露痛苦。
“这就是问题......我走到了死路......”她的声音轻微发颤,“找不到我要的人,我凭什么放过你们?”
一击清亮的耳光在室内回响,万手医的左耳有一道出了血的咬痕,牙印清晰可见。
她抽出烟袋猛吸了一口,一边云雾缭绕一边踱步,目光在他垂下的头顶和地上的血滴上流连,似乎是在思考。
片刻后,她离开了刑房。
再回来时,身后跟着鬼医和两名护卫。
她站定在他跟前,抓着他的头发抬起他的脸。
俯身靠近,烟嘴点在他鼻尖,“我会让你知道跟我犟的下场。”
声音没有了刚刚的耐心和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无情。
她给了鬼医一个眼色,后者手上有一药瓶。
打开瓶塞,一些绿色烟雾溢出,鬼医往他口中倒完了全部的药,捂着他的嘴不让其吐出。
“师父,殿下已经回宫了,指明要这个,咱们得加快进度了。”
闻言万手医极为不耐烦地用她第六根手指挠了挠脸,“催催催,就知道催。”
没一会,他不再反抗了,他们也松了手。
“关进水棺里,不用管他。”她朝身后两个侍卫动了动烟袋。
“我们只是听命办事,跟你说的也是实话......如今的无面者已经重获新生,你当真不肯放过我们的话,我也只有拼死和你一搏,替他们挣得一线生机。”
这样年轻的声音却说着这么视死如归的话,她盯着青灿双眼,惧和无畏交织在眼中,和她想象中看透生死的鬼不同,是个人。
心里有些没来由地不舒服。
从青灿的眼中,她没看出心虚,他说的是实话。
卸了劲,短刀留在青灿身上。
“走吧,我对你们没兴趣了......”
青灿拔出短刀,迟疑了一瞬,“你还会对付无面者吗?”
她面对水面,没有回。
无面者如今已成了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对付的必要吗?
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见其不语,青灿解下玄峰,搭起他的手臂给他支撑。
青色的鬼面安静躺在地上,路过时,青灿犹豫了两分,还是捡了起来。
“无面者所有的鬼,都是义父训练出来的,虽然鬼医是堂主,但我们其实听义父的。”
“义父让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我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我只知道,除了来买凶杀人的,义父让我们杀了很多地方上的官。”
“是吗......山客?”
“是。前年我截杀了两个南方的小官,其他人的任务,我不清楚。告诉你这个,就当做是你放过我们的回礼。”
衣物飞动,身后没有了人的呼吸。
又一条路走到了尽头,梅千行找不到,鬼医找不到,无面者也没有用,上天真是在跟她开玩笑,把她耍得团团转。
呵。
她轻笑一声,对着水面弯了腰。
心脏有些紧,有什么情绪在牵动。
双手撑在膝盖上,有些疲惫。
蜻蜓点过水面,引起微微荡漾。
她又起身,收刀,披上斗篷,消失在夜色中。
无尽的黑暗包裹住了一切,冰凉的水封闭了呼吸,耳边只有难受的呜咽声。
身体动弹不得,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内,手指早就没有了知觉。
生命靠着嘴中的一根软管维持,少量的空气和怪异的气体让他既不能死,又不能晕。
撞击,反抗,挣扎。
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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