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拾叁

凑数的晏淮鹤被清宁尊者叫去,交代些注意事项。

祁桑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和晏淮鹤合作,有好有坏。好的方面是,彼此熟悉,便能省下磨合的功夫;坏的方面则是被晏淮鹤看着,大概又有很多事不能做,十分掣肘。

明日便要启程去人间,岁倚晴和易云烨他们两个人都去和自己小队的人互相熟悉去了。

陆吾三人小队被拆开,晏淮鹤让她不必在原地等他,说是等交代完便会来栖云轩寻她。

祁桑便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回栖云轩,路上却突然被相当熟悉的声音叫住。

“小昭!”

祁桑回过头,看向来人,眼前的人身着素白织金长袍,扎着干练的马尾,英姿飒爽。

她惊讶道:“沂风姐姐?!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说这段时间都要忙着调查‘人傀’一事,不会来簪星会么?”

“那件事被朝来庭接手了,我也乐得清闲,前几日十二镜华阵相弄出的意外我略有耳闻,还好没出什么事……正巧途径水清天,便想着来看看你。”沂风在她身前停下,熟稔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脸,“欸,跟上回水镜传影比起来,是不是瘦了黑了?本想找个什么时间去看你,可惜要务缠身,一直抽不出时间,早知道这峰主的位置就该让给祁若瑜。筠泽真不会养小孩,瞧着一日比一日消瘦……”

“我、我才没瘦!”先不说跟着倚晴享受了冼忱风两年的好厨艺,晏淮鹤只要她在听竹轩,就会看着她吃完一整碟点心。

有一种“瘦”,叫做别人觉得你瘦。

至于黑了……水镜传影白一些,不是正常?

沂风放开她,眼神柔和地看着,良久,发出一声感叹:“若槿姐的小昭都已然这么大了,甚至快比姐姐我还要高上一些了,真好。”

“……沂风姐姐。”祁桑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祁若——小舅舅他的禁闭还有多久?听说他这次难得认真反省,掌门有放他一马的打算。”

沂风轻声笑了笑,呼出口气,道:“祁若瑜他啊,再等上五六年吧。”

“那看上去面壁思过的效果不是很好——”

“怎么?小昭想他了么?簪星会结束后,我带你去玉京看看,如何?还记得斫曜么?它近些年蕴生了灵智,由枯转荣——或许也感应到了你的归来。”

沂风口中的斫曜便是祁若槿昔年从伐地带回来的望海扶桑树,带回来时才半人高,如今树干已然如水缸缸口般粗壮,枝叶繁茂。

“去玉京?还是算了。”她摇了摇头,“有劳沂风姐姐替我向小舅舅和斫曜哥哥问个安,我就不去了。”

沂风沉默许久,缓缓道:“其实……自若槿阿姐身亡的事传回玉京,那些曾反对你留在玉京的长老都松了口,在祁若瑜盗取神器一事上,也出口求情过……”

“可最该回去的人——已经不在了。”祁桑低声打断她的话,低垂着眼帘,脸上露出些勉强的笑,“至于我,我过去的家在明瞳谷,如今的家在陆吾……玉京,于我而言,太陌生了。”

沂风静静地盯着她看了良久,怅然地呼出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那等什么时候得空,一道去明瞳谷看看吧……若瑜他觉得比起玉京,若槿姐她更喜欢在明瞳谷的岁岁年年,是以将阿姐的遗物全部封在谷中……那些东西,本就是属于你的。”

她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应道:“……好。”

沂风只是途径水清天临时过来看了她一眼,几句话的功夫后便御空而去。

祁桑在四处百无聊赖地逛着,心下惶然,涌起莫名的酸涩,不知自己该走向何处,她打开腰间的玉珏看着上面的名字发呆。

虽说昨日傍晚秦瞻景回了她的信,但她还是有些担心。信上说是秦恕之找他谈论族中要事,让她不必担心,但后续或许要忙起来,不能来水清天寻她。

能不能来寻她倒是无所谓,跑来跑去也十分累人。

但分明前几日还说可以在摘星试炼结束前过来水清天,却再与秦恕之一谈后,就突然改口。

不用说明白,肯定是秦恕之说了什么……

可再怎么样,秦恕之也不会伤害秦瞻景,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小废物……小怪物……秦恕之来来回回在她耳边念叨过多少次了。

或许那一日,她不该和秦瞻景搭话的。朋友……只会伤害到他人的朋友么?

幼年时自己便因为羡慕话本上的朋友,忍受不了一个人呆着,所以任性地拉着秦瞻景和勰之陪她一起玩,让他们和一个魔族当朋友……

如今甚至还在埋怨,为什么足足一百年都没有人到息岚来接她回去么?

祁桑,你好自私、好贪心,如今还不够好么?为何还没有满足?为何还觉得难受呢……

这天地太大了,自己又太渺小了,以至于离开家之后,好像再怎么努力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祁桑迟钝地看着四周,粉白的花枝在风中摇曳,簌簌地落了一地,她好像走到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她走着走着,在檐角的台阶下坐下,双臂圈起,将脑袋搁在膝头。

“阿娘……”

“那个神秘的老婆婆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在哪里啊……”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你总说我是星星、是太阳……可太阳也会哭泣,太阳也需要月亮啊……”

“你把我丢在这里……是不是忘了,我还没有学会离开你……”

像是一捧蒲公英的种子,在懵懵懂懂之时便被风吹起。

这尘世繁华而荒芜,热闹而寂静。

好似什么都没变,却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变成废墟。

雏鸟还未学会展翅高飞之前,便不再有温暖的巢供她安眠。

这失去月亮的长夜,还要有多久才能熬过去,见到清晨的黎明?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渐晚。

晏淮鹤在栖云轩寻不到人,以七星仪搜寻着她的大致方向,待走到近处,看见坐在角落的人时,轻缓了步伐。

“祁……桑。”他走近后轻声唤她,却在看清她的面容时不由得一顿,心蓦然被什么攥紧,“你——”

几缕发丝无意间黏在她的脸上,眼尾红红的,那洇湿袖口的不知是汗还是泪水……这样子就像是刚刚哭过。

垂着袖中的手蜷缩了下,一点一点握拢,他撩袍在她一旁坐下,温声问:“发生何事了?”

祁桑闻言,胡乱地抹开脸上的泪痕,茫然地看着他,往四处一看,才发觉现下天色已晚,自己不知在这坐了多久。肯定是晏淮鹤在栖云轩没寻到人,便出来找她。

她吸了吸鼻子,冷静道:“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是在思念憬月前辈么?”

“……”祁桑怔怔地看向他,眼睫微颤,动了动双唇,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最后只低声应了个“嗯”字。

她缓了口气,不自然地道:“我只是遇到了沂风姐姐,才会……往常……我没那么脆弱。”

“嗯。”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唤他的名字,似乎想说什么:“晏淮鹤。”

“会。”晏淮鹤认真地道,“无论是兄长、父亲,还是母亲……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便能想起他们。也总在欺骗自己,是不是只要自己一直牢牢记住他们,他们便没有离开……”

“听师尊说,你其实每年都会回临涣一次。晏淮鹤,你真的能鼓起勇气走进去么?”祁桑盯着地上的杂草看,声音很低很低,“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与他们、与过去有着联系,无论将视线放在何处,只要置身其间,心底都会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物是人非……故人……那个最重要的人已经离开自己了……”

他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嗯。比起自己内心的痛苦,我更害怕对他们的印象只剩下那日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若是连唯一活着的我都不回去的话,还有谁能回去呢?

“曾经我也在害怕,这世上最为重要的人都相继离去,自己的存在似乎没有必要,或许早该随所有人一起离去,晏淮鹤这个人的意义只剩下了死亡,何时赴死,都无关紧要。

“可如今我却在庆幸,我坚持了下去,得以窥见长夜之中的那一线曙晨。也因此明白了,是因为爱,我才活了下来。”

“因为爱,我才活了下来——”她静静地倾听着,随着他的停顿而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晏淮鹤眼底蓄起温柔的光,盛满她的倒影,淡淡笑道:“我是个相当笨拙、矛盾而无趣的人,对万物众生都提不起兴趣。那一日之后,好似找不到活下来的理由,开始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自己,总想着自己根本不配活下来……是啊,母亲为何要护下如此懦弱无能的我呢?我想不明白。

“直至有一日,我又陷于这样的情绪无法自拔,像是下了一整月的雨,沉溺在水里,哪怕看见晴日也觉得不虞。可偏偏太阳她就是无所顾忌地出现在我眼前,雨水干涸,心下也只余欢欣。

“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我坚强也好,怯懦也罢,他们的爱也不会有丝毫改易……”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接着道:“不是你同我说过嘛——被留下的我们,是他们眼中最为珍视的存在了,怎么好教他们担心呢?憬月前辈她一定一定很爱你,所以别难过了,予昭。”

“……嗯。”触在眼角的肌肤是温热,与他如风和煦的话语般一点一点漫进心底,不由地牵动她最为柔软的心弦,一声一声,回荡不息。

祁桑缓缓弯起眉眼,直直地看着他的目光,温柔地笑起来。

她想到坠月谷的初遇,想到陆吾的相处,想到他曾说过的字字句句……

真好,孤身一人走过阒静长夜时,我遇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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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昭
连载中檐铃负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