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漪接着问:“你的身高是?”
池信朝后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185。”
“体重?”
“68公斤。”
“年龄?”
池信沉默。
许时漪又说:“算了,不重要。今晚到此结束吧,我会跟宋阿姨说你很好,是我太挑剔了。”
她看着窗外:“雨好大,你有车吗,顺路的话送我一程?”
池信一脸不理解的表情。
“看来不顺路呢。”许时漪没有得到回应,也不觉尴尬,她拎起包,“那我就去坐地铁啦,拜拜。”
她背上印有logo的帆布包,起身时阔腿裤柔顺地滑至小腿,露一截纤秀的脚踝,蓬茸的卷发垂落在淡蓝的衬衫外套上,恬淡的背影令人想起静谧的海。
许时漪撑伞走进雨里。
连成线的水珠沿着房檐滴落。
暴雨中弥漫着凛冽水汽的味道。
池信望着窗外那远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
荒野市一下雨就如坠冰窖。
单薄的衬衫外套无法蔽寒,雨水的冷意范围性蔓延着。
许时漪冻得发抖,冒着暴雨朝地铁站跑去。
雨大风急,几乎撑不住伞。
进站时,许时漪裙摆湿了大半,在安检处拿塑料袋套住伞。
地铁进站,人不多。
刚找到座位,甄蓁的电话就打进来:“今晚雨太大了,那个海员说他不来了,你回来吧。”
许时漪:“……呃,我跟他见过了。”
甄蓁:“哈?正主没来,你跟谁见的面?”
许时漪怔住。
“许时漪。”有人喊她。
车门外,池信跟来了。
雨夜微凉,他衣着单薄,黑色裤管下的双腿匀称修长。
许时漪注意到,这人的衣服和鞋子是完全干燥的。
外面暴雨瓢泼,他一路跟过来居然没沾湿?
池信没进来。
车门缓缓关上,隔开两人。
直到地铁开动,他都只是安静地站在站台上,看着她,不说话。
电话那头,甄蓁百思不得其解:“居然还有人冒名顶替相亲,是变态吗?”
许时漪:“认错人了吧。”
“雨下得好大,你还在咖啡厅吗?我开车去接你。”
“我已经上地铁了。”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路上留意井盖,我在家给你煮面。”
“知道啦,信号不好,先挂了。”
车厢内空气不流通。
工作了一天,又接连两场相亲,耗费了很多体力,一阵疲乏涌上来。
许时漪靠着座位打盹儿。
短暂的梦中,医院走廊的玻璃一团漆黑,浑似姐姐的心肝。
消毒水浓烈的气味刺激着鼻子。
姐姐将她的行李箱丢到地上:
“爸爸都去世了,你不会还想死皮赖脸留在这个家吧?这些年你心安理得享受着偷来的父爱,许时漪,你就是个小偷!和你那当小三的妈妈一样下……”
许时漪抬起脸,盯着她。
姐姐被她冰锥般的眼神震慑到了,将那个“贱”字吞了回去:“总之,你滚,家里没你的位置。”
画面轮转,她又梦见许苏山临终前的场景。
往日的优雅被病气取代,他如一根风中摇曳的芦草,紧握着她的手。
“你身体里的每一粒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你右手的来自不同的恒星。我们皆是星尘。”*
“这是你妈妈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话。解离,浮沉,再于宇宙间重逢。”
“爸爸只是要与你妈妈重逢了,爸爸终于……要与她重逢了。”
“时漪,不要怕。”许苏山抚摸她的头,温声说,“百年以后,我们皆是星尘。”
“库西索——”
地铁通过隧道,发出轰隆声。
许时漪从梦中惊醒。
地铁停站,她转了转酸痛的脖子,准备下车。
刚一起身,目光就在扫过车门的那瞬间停住了。
人流如织。
站台上,池信单手插兜。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目光沉邃,盯着她。
许时漪顿时头皮发麻,转头去看车厢上的线路图。
她打盹儿期间,地铁走了两站没错。
两站前池信没有上车。
地铁时速少说也有50公里,他怎么跟过来的?
许时漪一时不敢下车。
车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
彻底关闭的前一秒,她听见池信冷声问了句:“你这样有意思吗?”
许时漪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下一站市图书馆站,车门开启,她正要出去,不料又在门外看见了那张冷峻的面孔。
池信的瞳孔很亮,这是许时漪第一眼就发现的特征。
他注视着一样东西的时候,眼眸里仿佛藏着两颗微缩的恒星。
不过此刻,他的注视只让人觉得恐怖。
许时漪悚然,收回要踏出门去的脚。
下一站是荒野市大剧院。
车门打开,池信的脸再次出现:“躲我很好玩?”
许时漪尖叫:“干嘛啊!你是个鬼吧?!!!”
她吓得魂飞魄散。
这人是怎么闪现的?
他为什么可以和地铁同时到站?!
一整天的疲惫在这一刻通通化为乌有。
许时漪头皮快炸开了。
地铁门再一次隔开两人,列车继续朝前开去。
许时漪颤抖着掏出手机给甄蓁打电话,信号却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地铁紧急停靠。
许时漪身体一晃,差点摔在地上。
好在及时抱住扶杆站稳。
隧道内一片漆黑,窗外全都是水。
车内广播开启,通知乘客:[暴雨导致前方车站积水,列车暂停几分钟。]
许时漪朝外头看,水流湍急,水位上涨很快,根本不像几分钟后能开动的样子。
列车停在春湖坝东站与西站之间。
乘客们纷纷猜测,很可能是城市的暴雨导致管道过载,雨水一瞬间倒灌进了地下铁的隧道。
积水很快流进了列车里。
“天啊——”
“水流进来了!”
“隧道里有人行通道,开门,我要下车!”
“不行,积水太深了,出去更危险。”
“不能往回开吗?这趟是末班车,往回开也不会跟别的车撞上……”
地铁因为紧急故障被锁在了轨道上,无法后退。
地势前高后低,车身倾斜,水积在车尾,列车长从驾驶室出来,喊大家去车头避险。
积水渐渐没过脚背,接着是小腿。
突然间的灭顶之灾,所有人都茫然无措,吵闹,杂乱,哭喊。
车厢内,氧气消耗得厉害。
许时漪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时搞不清是男鬼更吓人还是天灾更可怕。
十几分钟后,水淹过腰部。
再过十几分钟,淹到了胸口。
窗外,水线越过车顶,黑压压一片。
众人泡在水里,体温流逝得飞快。
缺氧导致情绪不稳定,有人开始哭闹。
“不要闹,保存体力。”旁边的人试图安抚,“救援队肯定出动了!我们只要耐心等着就好。”
立刻有人反驳:“水位涨这么快根本来不及救援,再有十几分钟水就要没头了,要自救啊!”
那人想去砸车门。
许时漪回过神来,连忙阻止:“别砸!内外压强不一致,破窗只会死得更快。再说出去了也没用,整条隧道都是水,你不可能憋气游到出口。
“那你说怎么办?!”
许时漪:“只能等人来救了。”
车厢断电,一片漆黑,众人恐惧地尖叫着。
许时漪在角落里泡着,嘴唇冻得发白。
死亡临近,许时漪闭上眼睛。
更遥远的记忆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
那年许时漪八岁。
盛夏夜,葡萄藤间飞舞着萤火虫。
正在乘凉的许苏山忽然说道:“库西索。”
许时漪好奇道:“爸爸,你在念什么?”
许苏山说:“一个神秘的咒语。”
许时漪天真地问:“咒语?是你发明的吗?”
“是妈妈发明的。”许苏山捏她的鼻尖,“你妈妈说这是可以救命的咒语,危险时只要念出这三个字就会有人来救你,所以时漪一定要记住它。”
许时漪咯咯笑了起来:“妈妈胡说。爸爸你刚才也念了咒语,根本就没用啊。”
许苏山笑着说:“爸爸又没有遇到危险。”
她从未相信过咒语的存在。
水位在尖叫中上涨。
冰冷的积水漫至车厢顶部,周遭的嘈杂渐渐消失。
许时漪努力抱住扶手杆。
在水位淹没头顶的前一秒,脑袋里鬼使神差的念头驱使她念出了那三个字。
“库西索……”
——库西索。
爸爸口中那神秘却被她遗忘了的“咒语”,呢喃时,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
只知道,三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温暖感笼罩了她。
紧接着,灼目的光芒迸发,刺破了水底的阴暗。
隧道剧烈震动起来。
许时漪浮在水中,乌黑的长发如弥散的水草。
她努力睁开眼睛。
两旁的隧道灯明亮刺目,穿透了水底的昏暗。
地铁侧窗外映出一个人的身形。
池信浮在水中,手掌贴在玻璃上,隔窗与她对望。
他单手抓住车顶,手掌宛如自带吸盘,修长的身体悬挂在垂直的车壁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许时漪无法确定这是否是一场死前的幻象。
因为在他出现后的第二秒,被锁在轨道上无法移动的列车,竟缓缓动了起来。
*摘自劳伦斯·克劳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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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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