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砰”地关上，令人不安的嘈杂一同被关在门外。
观察站位于地下，依托于某项军事工程建造，内部系统完备，能抵御几乎所有极端状况。
灯光苍白冰冷，某一刻似乎有电流的嗡鸣声溜过，卫昭的眉头越发紧蹙。
一座翠阳山在短时间内已经集结了四方人马。
那五人，从装备和对话中可以推测出他们是想要捕捉幻想种，而情报和装备来源暂时未知。
由此又能牵扯出一个背后势力。
官方人员暂且不提，最让卫昭想不通的是希尔兹的目的。
索兰距离地球数亿万光年，即使一路跃迁都需要小半个月，不管来干什么都有点吃不利不讨好的嫌疑。
至于他自己，理由同样是幻想种，不过是他家养的。
上辈子死之前的事他记不清了，重生后厄琉忒斯也再没出现过。
幸运一点的话，他俩的契约关系自动解除，臭鸟侥幸存活，不过之前他一直以为大概是糟糕一点的情况。
直到一个月前，精神力恢复，卫昭再一次感受到它的波动。
大致地点就在翠阳山的未开放地区。
这才误打误撞被搅进这一团乱麻里。
但显然，情况还能更复杂。
被那位男妈妈专员拽着在走廊里狂奔时，卫昭再一次觉得放着周末不过，跑来深山老林是个错误的决定。
通道是浅银灰色的金属材质，映出两道模糊的身影，没有广播，没有铃声。
安静极了。
然而几分钟前，离开不到半小时的专员去而复返，几乎是踹开宿舍大门，把卫昭提溜走。
“我们要去哪？”卫昭没有问到底出什么事。
专员紧抿着嘴，只说观察站出了点问题，以防万一，后勤人员和普通职工需要先一步撤离。
走廊上空荡荡没有人也是这个原因，只有卫昭一个闲散人员不在岗位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长廊上穿梭，脚步声中突然夹入另外两道不和谐音。
一道很正常，另一道则是一轻一重，像是跛脚。
身边的专员显然也听到了，拉着卫昭停下，但前方不远处就是拐角，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最让人不安的是，对方同样选择按兵不动。
皮肤温度急速上升，这是剧烈运动后不可避免的生理反应。
此时专员却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寒。
极其浓重的恶意正从前方幽幽袭来，像是某种试探，一旦露怯就会被吞噬殆尽。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判断这是本应在医务室接受治疗的罪犯，乘机逃了出来。
但发现得太迟了，作为一个文职人员，他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在一个训练有素的雇佣兵手中逃脱，更何况此时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普通人。
医务室里的医生也生死不明。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冷汗刷地沁湿后背，在令人窒息的凝滞中，对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鞋底粗粝的砂石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就像狮子捕猎会俯低四肢，人类在进攻前也会下压重心，恐吓对手。
也许是这一秒，也许是下一秒，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倒计时归零之前，一道背影掠过他的眼角。
风声送来几个字。
“别动。”
和卫昭预料的一样，对面一高一矮两个人。
一个是被他的“王八枪法”废了条手臂的刀疤，另一个尖嘴猴腮，伤在小腿。
他的动作轻灵迅捷，闪身而出时两人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
不过等到看清来人的长相时，又是心下一喜。
这是一场双方都觉得优势在我的战斗。
冤家路窄不外乎如是，刀疤深觉这是个报仇的好机会，区区小白脸而已。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当然是——
还是小白脸快。
整场战斗耗时不过几秒，拧腕缴械提膝一气呵成，劈手抬腿一套连招送走。
等到专员反应过来跑来时，二人组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你，练过啊？”专员目瞪口呆。
卫昭伸手比了比，笑嘻嘻道，“一点点。”
集合地点位于仓库前，不远处就是一道厚重的金属门，现在已经完全打开。
后面是宽阔的隧道，停着两辆军卡，一盏接一盏灯长龙似的没入黑暗深处。
撤离人员基本集合完毕，只有卫昭因为意外来得晚了些。
专员们正在核对最后一遍名单，卫昭原本站在离大门最远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被大姨大叔们“挤”到了离车最近的地方。
洞口幽邃昏暗，弧光跃动，通道微不可查地一暗。
卫昭倏然回头，凝视着最深处，模糊交织的色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涌。
那是某种蛰伏了千万年的伟大存在，人类于此刻得以窥见其古老力量的一隅。
这条隧道通向何处、又有多长，卫昭都不知道，但可以确认的是，从现在起它并不是最安全的逃生路线了。
带领他来的专员还未离开，卫昭立刻上前。
事关重大，专员听过后转头就找上正在现场的管理局局长孟佩芝。
女人一头齐耳短发，干练飒爽，虽然有几分犹疑，但很快就下令让众人保持绝对安静。
接着，她带着几人浅浅进入隧道位置，俯身贴地，静静地等待什么。
其他人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却都在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秒、两秒……三十秒、一分钟。
土层深厚温暖，恍惚中众人似乎能听见植物根系舒展、昆虫微生物的生命活动。
但在那其中，还有更加细微、更加隐秘的吐息。
“喀拉——喀拉。”
孟佩芝脸色一变，猛地起身，“退回去！带着所有人去2号出口！”
观察站面积不大，只有两个出口，1号通向主隧道，可以乘坐交通工具快速撤离，2号则直通地面。
眼下选择更危险的道路实在是无奈之举。
一旦隧道遭到破坏，他们有极大的概率连人带车被困在地底深处，到时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空间不稳定到这种地步，孟佩芝实在是没想到。
她打开通讯手环，本想通知行动组，神色却在下一秒变得极为难看。
没有信号。
这意味着无法和行动组联络，无法和帝都总局报告，无法启动紧急响应机制。
更意味着，所有监测设备可能已经失灵，量子海的情况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恶化。
这无异于将星际时代的人类，一脚踢回石器时代，直接退化百万年。
好在人数不算多，大家也很配合，中间又碰到了来寻人的专员，很快就抵达2号出口。
剩余工作人员和希尔兹等人已经在出口边等待。
无需多言，所有人分批次鱼贯而出。
空气潮湿闷热，植株灌木层叠交错，卫昭拂开眼前的掩蔽物终于看到外面的景象。
夜色将沉未沉，呈现一种暗沉的紫色，不详而又亵渎。
西方的天际，最后一抹余晖艳得像血。
山林中一片死寂，动物们早在异常出现之初就四散而去。
而现在，人类也像动物那样，低着头，疲于奔命。
根据科研组的推测，只要远离空间混乱的中心地带，他们的安全指数就能大大提高。
前提是量子海不会进一步恶化。
无言的压力死死沉在每个人心头，静谧之中，卫昭忽然心下一动。
“煤老板？”
依旧没有回应，他不死心，又用精神力拨了一下。
“诶呦我，可算是出来了，臭小子我告诉你……”
几秒后，聒噪的声音在卫昭脑中响起，他难得没有打断。
煤老板噼里啪啦一顿吐槽，最后才舒坦地长叹一口气，做出总结，“就是可惜了这山包包，也就这破地方没啥人。”
卫昭沉默几秒，缓缓道；“有没有可能，我就在这破地方呢。”
地球的这片量子海本就不是正常形成，憋了十几年终于憋出个大的，晃荡着就给地球来了一记耳光。
谁都不知道下一记会怎么来。
一人一鸟均是无言以对，一个是麻木，另一个则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所以当卫昭发现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时，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安心。
物质世界生物的感官无法捕捉的振动不断回荡。
像是不息的浪潮，一重接一重，裹挟着精神，将人溺死在浅滩上。
量子海动荡带来的不仅是空间异常，还有幻想种的失控暴走。
作为孕育这些神奇生物的母巢，量子海极易影响幻想种。
尤其是新生的，懵懂的孩子。
它们类似于集群生物，一只暴走，就会引起大范围的失控。
因为量子海与地球物质空间的碰撞，现在正有大量幻想种逃窜，它们不仅能影响人类的精神海，同样具备空间能力。
更要命的是翠阳山离帝都不到两百公里。
撤离的人群中不仅有精神力者，还有未曾觉醒精神力的普通人。
面色苍白、头痛欲裂，甚至还有毛细血管破裂出血的，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精神力防护装置有限，要优先保护更加脆弱的普通人。
这种时候卫昭也顾不得什么要不要藏一藏精神力，强硬地将颈环扣回专员身上，完全不容拒绝。
“我不用，现在怎么办？”
后半句话却是问孟佩芝的。
条件有限，他们撑不了多久，尽快安抚幻想种，稳定量子海才是上策。
林中或坐或躺，只有卫昭和希尔兹还站着，两人出奇地平静，只定定地望着面色苍白的女人。
办法是有的，可地球拿不出来，至少目前不行。
可孟佩芝不能这么说。
作为管理局的局长，她不能说没办法了，放弃吧。
这是她的责任。
“我……”
三人异口同声，又同时咽下了未尽的话。
孟佩芝苦笑，请希尔兹先。
男人颔首，又微微偏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卫昭一眼，才道：“我会前往混乱中心，你们留在这里。”
说完便将话语权递给了卫昭。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身上，卫昭头皮发麻，又是那种不妙的感觉。
这简直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不去，他担心希尔兹；去，他担心自己。
连原本想说些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卫昭脑门一热，握着拳头咬着牙，生无可恋地说：
“我放心不下希尔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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