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一块巨石抛入沉静深潭,瞬时在众人心中掀起狂浪,这人看起来不过十**的模样,柳长卿活着时,他不过是不明世事的稚子,一个孩童,能与柳长卿产生什么交集,但他话中似乎极其熟悉也极其憎恶柳长卿。
听到他出乎意料的话,许梦回同样一怔,许久才缓缓道:“兄台,你到底是谁?”长卿与人为善,最不爱结怨他人,什么原因会招惹这个人。
那人只是冷笑,冷冽笑容中积攒出深深怨气。
与他相邻的那群人,脑袋再迟钝,也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似乎大家都不认识这个人,他就如凭空长出来一样,躲在阴暗处不发一言,脸色苍白,神情阴鸷,再联想断掉的神像头,是不是在向他们发出警醒,众人越想越悚然,不敢贸然站起来,双手后撑,狼狈后撤逃离这人周围,很快,那片火堆旁,空荡荡唯剩他一人。
“看吧,你们这群伪君子,从不将除自己之外的人放在眼中,我是谁,你认不出了吗?”
那人咧嘴大笑 ,阴寒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许梦回。
许梦回却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人,起身,绕过庭月玉娘,在众人向后逃离时,他反而迈步往前走了过去。
庭月随着他一同起身,银簪化成长剑,横握手中,与许梦回错开身,站在那人五步开外的侧前方。
她临离开时,瞅了眼神游天外的云渡,又轻轻一扫神情莫测的玉娘,示意云渡好好看住这个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知晓自己的意思。
忽而听见发呆地云渡传来淡笑,轻轻柔柔,如春风过境,上次他这样笑,是要送田宅的老鼠精投胎。
“他正是你与柳长卿当年所救之人。”
此言一出,许梦回愕然止步。
那暗影中的人似乎没想到旁人可以说出自己的来历,刀锋似的目光,刺向斜对面的云渡,冷声问:“你是谁?”
你是谁,他是谁,谁是谁,有完没完,庭月挽了一道剑花,剑光如流光织线,在许梦回和已经蛄蛹到她脚边的众书生头顶,撑起一层防御结界,防止那躲在阴影中的人突然暴起。
不知为何,下山这些日子,她仙核中的灵力变得绵长活跃起来,本来也许只有浅浅一汪,一次小小打斗就会用干净,只能耗费些时日重新积攒,现在变成一汩手腕细的泉水,虽然还是缓慢少量运转,但却感觉用之不竭,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自己马上就要突破一阶灵脉,晋升二阶去骨。
打好结界后,庭月先嘱咐脚下那群人待在原地别乱跑,又抬头对阴影中那人道:“他是个天师,我是个修仙者,专门降妖除魔,你是个什么东西,报上名来。”
许梦回回过神,接言道:“不能啊,当年长卿救下的人与他岁数相差不大,也是入王都赶考的书生,可这个人,”他迷茫地看向那人年轻清秀的面孔,“岁数不对啊。”
云渡淡然道:“因为他早就死了。”
这也不对,死者阴魂不散则成鬼,为何庭月用感阴铃时,那铃并无发出声响,“他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不用云渡回答,那人笑着笑着,身上的衣服被皮下鼓起来的肌肉撑破,碎成一段一段,皮肤墨绿粗糙,像是深山老林里的藤蔓,两条胳膊也变成灵活粗长的藤枝,眨眼间,除了头还是个人样,四肢躯干全部变成缠绕藤蔓,盘根错节的巨大古树。
怪不得感阴铃没有用,原来他已经变成了木魅。充满怨气的尸骨,被古树根系包绕吞噬,最后尸树合一,修炼成行动自如,吸人精血的木魅。
木魅身体中伸出数百条粗实藤蔓,如灵活扭曲的长蛇,很快就神庙四壁盘踞处风雨不进的厚实藤墙,神庙中心的一群书生紧紧靠拢在一起,像被野兽围猎的兔子,颤颤巍巍无处可逃,庭月站在他们身旁,手提长剑,身姿秀挺,另一手从腰间掏出一张青鹤灵火符,夹在指尖,抬眸注视接近神庙顶的木魅,问道:“柳长卿救了你,你不感激他,反而在他死后诋毁他,怨恨他,这是为什么?”
“感激他?”那木魅听闻这话,惨绿的脸色黑了下来,吃到苍蝇一样恶心,沉声道:“我用的着他救我,我若痛痛快快死了,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做什么假好人,彰显自己的仁义道德,害得我痛苦煎熬的活着!”
这人真是狼心狗肺,别人救了他,他还要怨恨别人,提声怒笑:“你真不想活,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死一次不就好了,何必这样痛苦。”
木魅还真没听过这种劝人再死一次的残酷话语,愣了愣,转而变得愤怒,粗藤甩向庭月,被她举剑一下劈断,绿色枝叶洒了一地,发出滋滋响动。
它变得更加狂暴,藤蔓四面八方抽打过来,将她困在坚实柔韧的绿色藤笼中,一面攻击,一面尖声喊道:“我恨他,他是小人、伪君子、端着一张纯良无害的人皮,内里虚伪卑鄙,什么帮扶弱小,不过看他们可怜衬托自己的高大罢了,哈哈哈哈哈,太恶心了,我要让他遗臭万年,我要让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它言语激烈,不停咒骂柳长卿各种虚假伪善,从柳长卿与他相处之中,吹毛求疵地找出他别有用心的言行举止,比如说什么救了他却很快忘了他,根本不将他当人看;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赶考,把他当做下贱的乞丐;高中状元,还要假意安慰同情他落榜,虚伪卑劣……
庭月手中长剑不断挥动,剑光似雪,炫目明亮,身旁斩落的藤蔓堆成半人高,还要侧耳去听,这怨气滔天的木魅在叽里呱啦抱怨柳长卿,费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大概拼凑出木魅可悲的人生经历,十年前,木魅还是一个十**岁的少年,自小失去双亲,寄居舅父家,舅父一家对他不好,动辄打骂讥讽,后来他负气出走,一教书的夫子收留了他,夫子是个古板刻薄的老头,虽给他书读,却过分严厉凶蛮,寒冬腊月站在雪地里背诗,晚上月过中天,才能上床休息,吃鞭子与戒尺比吃饭还要勤。
木魅好歹是活到了十八岁,夫子勒令他要么死在外面,要么考取功名回来。
揣着一点碎银的木魅,三天饿九顿,到了半路,盘缠还是用尽了,走在荒山野林,孤孤单单,心觉还不如死了痛快。
于是挑了棵大树,准备上吊,脑袋刚套上,双脚就被一人抱住了,低头一看,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旁边还有一个大声呼救的男人。
救人的是柳长卿,在无人的荒山呼救的是许梦回。
柳长卿问他为什么寻死,木魅两眼无神,垂头丧气,久不作答,于是柳长卿给了他些银两与饭食,劝慰了一会,便与许梦回离开了。
之后在王都相遇时,木魅想着长卿的救命之恩,彼时,长卿前后左右都是慕名结交的学子,他好不容易挤进去,却被问道,你是?
木魅失落中生出愤怒,那日柳长卿一定不是真心要救他,不然为何施舍一些银钱、敷衍地安慰一会,便与好友转头离开,不过半个月,连他的长相也抛在脑后,自此便对长卿生出怨恨。
后来,柳长卿金榜题名,正巧木魅被恭贺的人群推倒在他身旁,也许那副丧眉耷眼,生无可恋的模样,让长卿陡然记起自己救过这人,出于好心,再次安慰一番。落榜的木魅心中本就不痛快,看他春风得意,又故作同情的脸,只觉虚伪到令人呕吐。
木魅攻击如暴雨落下,咒骂声比那涌来的藤蔓还要密密麻麻,站在防御结界下的许梦回听到他这些不可理喻的疯语,走到火堆旁,抓起一把柴火,用力掷到木魅身上,被坚固的树干迅速弹开,滚落地面,许梦回怒吼道:“你有病吧你,就这点事也要恨人家,这十年间,什么长卿鬼魂索命,都是你搞出来的,是不是!”
那木魅闻言得意狂笑,“没错,就是我,柳长卿的鬼魂,哈哈哈哈哈,我就是让大家知道,柳长卿是恶鬼,下地狱去吧!”
“你!”许梦回咬牙切齿,发觉会得脏言秽语实在太少,指着木魅,高声怒道:“长卿他有脸盲之症,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你这烂木堆,他只见了一面,肯定认不得,就连我,也是与他相处一个多月,才让他认得了,你在哪抱怨什么抱怨,烂木头!”
他说话间,木魅攻击速度越来越慢,他说完,木魅也停了下来,脸盲之症,俗称睁眼瞎,对别人的脸缺乏辨识能力,常常要相处许久,才能记清一个人的五官特征,或者只记住他一个独特的特点,与其他人相区别,木魅脸色阴沉,眼睛瞪着许梦回吼:“你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你自己回想一下,是不是每次他见到别人都要慢慢打量一会,才开口说话!”
木魅神情怔忪一瞬,若是柳长卿有脸盲之症,自己这些年的痛苦怨恨算什么,这一定是许梦回的奸计,他当年明知道山中没人,还要大声呼救,不就是想看着他死,又要表明自己尽了助人的义务!
想通后,木魅扭曲的脸庞舒张开来,如看跳梁小丑一样看向气得蹦跳的许梦回,“我不信,除非你亲口让他告诉我呵呵!”
无论他这木魅信不信,庭月都要除了它,它杀害了如此多无辜之人,早不该存在人世。
身后忽又活人气息靠近,身上散发清浅凛冽的香气,右肩侧被人按住,云渡移身到她左肩,对木魅悠然道:“好啊,他等下就来。”
这话一说,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那群书生脸色惨白,几欲晕倒,许梦回则快步走过来,上下左右望去,重复询问柳长卿在哪里。
木魅明显不相信他的狂言,还算清秀的脸,在粗木绿藤中,扭动拉伸,狰狞俯视身下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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