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月拨开云渡的手,与他对视:搞什么鬼?干什么拦住她飞出灵火符。云渡又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摇动,示意她看向身后。
身后除了那一老一小,就剩下来历不清的玉娘,庭月回头,目光直奔玉娘,只见她眼圈还是红着,看来哭的真情实意,愈衬得一张芙蓉脸惨白柔弱,云渡说完话后,她脸上浮上恐慌震惊,快步走到门前,但庙门已经被一道道藤蔓占领。
云渡低首在庭月耳边道:“她知道柳长卿在哪里。”
“你……”玉娘目光凄楚,甚至带了些哀求,追向云渡,跪倒在地,“我求你,求求你,不要把他交给这个怪物。”
她哭得太惨,庭月于心不忍,施法将她拽起身,拉到自己面前,“玉娘,你先别哭,有事说事,柳长卿到底死没死,你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许梦回也急忙道:“长卿还活着?他现在在哪?”
“胡说八道,他早就死了,早就是一堆白骨!”木魅身后藤蔓飞舞,认定这些人在骗他,以为他会怕柳长卿吗,哈哈哈哈哈哈,他恨不得再让他死一次。
那群书生则哀求哭喊着不要让柳长卿出来,他都变成厉鬼了,会害死他们的,还是想办法先除掉这个像人又像树的怪物,末了又双手合十,虔诚跪在缺少头颅的残破石像前,哭叫福德正神庇佑,场面一时嘈杂混乱起来。
庭月双手在胸前结遁声法印,青色灵光汇集,很快分出十几缕散入这些哭闹人的嘴巴里,本来哭哭切切的庙中,瞬间安静沉默下来,只剩一张张合拢又张开的嘴巴,无声哭诉。
终于安静了。
庭月点点玉娘,道:“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玉娘哽住的嗓音忽而清透起来,泪眼朦胧道:“长卿十年前确实死了,他父母早亡,从小便被我家收养,我与他青梅竹马,少时已订下婚约,从未有过什么私通羞愧之事,后来他进都城赶考,我心中实在思念,于是女扮男装,偷偷离家寻他去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回到家乡,村子因为瘟疫成为禁地,长卿死了,我的家也没了。”
这样说来,玉娘也因这胆大的千里寻夫之举躲过一场死劫,庭月想自己也是偷跑下山,对她又含了几分亲切之感,“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柳长卿既然死了,怎么又和你在一起?”
玉娘脸上浮上不愿开口的为难,半晌,唇都咬的失去血色,才缓缓道:“我知道你们是仙人,要斩妖除魔,可……我没害人,长卿也没害人,我也不知道那高人的法子有没有成功,我从未见过长卿,但我偶尔会觉得他就在我身旁。”
她说得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庭月听得脑子迷糊,转头问云渡听懂了吗,顺便将他垂落在她额头的墨发挑开,云渡垂眸看她,露出“这都不懂,麻烦”的神色。
“这是用什么法子供养了柳长卿的魂魄,我猜,是血祭吧。每晚子时用纯阳之血祭祀灵牌,等到血浸透灵牌之日,魂魄聚形,找个死人附身即可重归人世。”
他不紧不慢说完,庭月看玉娘脸上“这你也知道”的震惊,便什么也明白了,话说回来,就凭这些模糊不清的话语,谁能一下子推出这些祭祀法术啊。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柳长卿的魂魄在这里吗?
云渡袖袍轻挥,左手指的银戒闪出拙朴光色,转瞬即逝,盘踞庙墙与窗门的绿色藤蔓,从春日的生机勃勃眨眼间变成秋日枯黄一片,失去水分与光泽,屋外夜雨狂风推门敲窗,那枯死的藤蔓像干泥巴一样簌簌落下,堆积满地。
木魅见此爆发出更多的藤蔓攻打结界,众人头顶的结界已经出现裂痕,再挨不了几下,那藤蔓就要甩到他们脑袋上,甩的他们脑浆迸裂。
云渡松开庭月手腕,方才说话的过程,他竟一直牵着她,庭月也是手腕陡然一松,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但也来不及与他算账,手中灵火符擦过尽意剑身,接着飞掷向木魅的根部,符声哗然,变为一团火球,木魅瞬间抽出藤蔓层层拦截,符光受阻,她另一手推出尽意剑,叱一声“去”,剑如闪电,剑尖穿过灵符,顿时火焰蔓延剑身,熊熊燃烧,在木魅惊恐绝叫中,刺入树根之中。
木魅在灵符生成的大火中嘶吼,听得人惊心动魄,吼声止歇时,地面铺满大片灰烬,藤蔓失去生机,枯黄萎缩,铺天盖地塌落下来,很快,它正下方的断头神像被枯枝淹没,成了一座接近房梁的尖塔。
木魅那颗人头从尖塔顶端滚落下来,五官扭曲异常,眸中火光汹汹,大火炙烤的疼痛只能用疯狂的咒骂消除,他骂天地不公平,骂人全是伪君子猪狗不如,骂庙中众人以多欺少道貌岸然,骂得最多的还是心心念念恨了十年的柳长卿,狂笑与咒骂让他嘴巴鼻子似乎连在了一起,看起来可怖可悲。
庭月正想一剑把它解决。云渡说等一下,话音刚落,庙门被风雨冲开,一个黑漆漆的牌位飘了进来,在庙中悬立不动,又慢慢摇摆起来,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玉娘看到这个牌位,泪水又开始滚落,叫了一声“长卿。”那牌位真有耳朵一样,猛地朝向玉娘飞去,玉娘接住他它,揣进怀中,二话不说,埋头就往庙门外冲去,转眼窈窕淑女转变猛冲虎牛,庭月睁眼看着她跑走,云渡哼笑一声,只见那跑远的玉娘,又迷迷瞪瞪跑了回来。
见到站在原地的庭月与云渡,惊叫一声,转头又往外奔去。
“别跑了,累死了你也跑不出去。”庭月好心提醒道。
直到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看见笑吟吟的云渡与皱眉抱胸的庭月,认命般瘫倒在地上,低声哭泣起来。
她怀中死死抱着柳长卿的牌位,恨不得将它融进自己的身体,庭月不忍去要,也不明白为什么去要,那只是个牌位而已,顶多漂浮起来吓吓人,牌位一角是深红色,与墨黑色差明显,看来染了不少纯阳之血,庭月道:“你真没有杀过人吗,那这些血是哪里来的?”
玉娘低头看了眼牌位露出的一角,摇头,“我真的没有杀人,这些血……是人血,纯阳之血,我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有,想来想去……只好找些书生身上取,他们大都穷困,娶不起妻子,又日日读书,天真愚蠢,比较好骗,我每晚在神庙中等待赶考的书生,带他去我那里,迷倒他,取一点血,再没有干什么事情。”
她这话,让地上拢在一起的书生,神色愠怒,齐齐抬头,目光围向玉娘,要不是嘴巴被施了禁言,他们早就口诛笔伐上去。
庭月忍不住嘿嘿笑。
云渡听见她不能入耳的笑声,捏了捏眉头,“挺好听,以后别笑了。”被庭月后肘捣了一拳,他左手接住她的肘击,讥讽一笑。
另一只手,手指微微抬起,玉娘怀中的牌位发出一阵微弱白光,白光飞入半空,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下,渐渐化成一个身姿高大,容貌俊秀的十九少年郎。
他落地后,睁开了双眼,神情陷入长时间的迷茫。
玉娘泪光闪动,定在原地,所有话语噎在喉中。而许梦回已经冲到了他身边,伸出手去拉那少年的手,手穿过了他的魂体,扑了空,许梦回张牙舞爪,指指他,又反手指向自己,一段莫名其妙的手势比划,那少年后退半步,拉开一些距离,看向许梦回,眼中迷惑震惊并存,温和道:“兄台,我观你有些眼熟?”
“……”许梦回猛冲到自己箱笼处,打开笼盖,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揭开封面,举到少年眼前,手指向书页的署名,又指指自己。
“许……梦……回?”他读完这三字,眸子登时亮了起来,唇边笑意扩大,“你是梦回,你真的是梦回,梦回,这是哪里,你怎么好像老了一些?”
他问这些话,让许梦回想起故人已经离世十年,再见面,中年人对少年郎,悲从中来,泪水潸然落下。
庭月捂住额头,最看不得这种哭哭啼啼的事。
但她又觉场面过于安静,原来一直咒天骂地的木魅不知何时闭上了嘴,两只眼睛变成红球死死盯住庙宇中心的少年,不发一言。
云渡拍拍手,引得几人视线朝他看来,他讥笑道:“柳长卿,你还记得这个人吗?”说话间,手指指向一旁木魅的人头。
柳长卿歪头,目光落在地面那颗孤零零的人头上。
看了许久。
看至木魅脸色发青,眸中重燃起怨恨愤怒,嘴角抽动,忍不住又要大声叫骂,柳长卿目光逐渐迷惘,摇头道:“不认识。”
不认识!
木魅发出尖锐怒吼,震得屋梁灰尘纷纷落下,众人紧紧捂住耳朵,胃中翻涌呕吐。
云渡一脚踩住它的头,它摧残众人的叫声戛然停住,云渡俯视它,温柔笑道:“现在,你的怨可解了?”
木魅用微弱又歇斯底里的声音喊道:“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这世上只有他对我好,他却不记得我,我恨他,我好恨他!!”
在连声的我恨他中,云渡挑下手指,那木魅仅剩的头颅啪地灰飞烟灭,消失不见。
转头对庭月道:“福德算你的。”
庭月乐意之至。
瘫倒在地的玉娘慢慢支起上半身,轻柔怕惊扰了长卿的魂魄一样,呼唤道:“长卿……”
柳长卿蓦地回过头,眉目柔和至极,眸光欣喜难掩,“玉娘!”
他快步跑到玉娘身旁,蹲下身,伸出胳膊虚虚圈住她,指尖触向她的脸颊,在近一线距离时,停住,目光一瞬不瞬注视她,“玉娘,你在这里,你在这里,太好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变得语无伦次,与玉娘诉说这几年的别离与思念。
庭月站在云渡身旁,静静看向那二人,忍不住小声道:“他们这样也挺好,对吧?”
云渡似笑非笑,“若是人间都这样,何来秩序与规矩。”
庭月反驳,“哪有都这样,你难道要拆散他们,他们也没害过人,你们天师没有感情吗?”
“感情?”云渡侧目,从容道:“有的,毕竟为了报恩,我已经许身给你了。”
“……”庭月一想到他大红嫁衣,端庄坐在床沿的模样,浑身悚然,双手上下搓动胳膊,“别这样,我瞎说的。”
最后,在庭月软磨硬泡下,云渡退让一步,柳长卿愿意用来世大富大贵之命,换取与玉娘平凡相守一生。云渡便剜了一块神像身上的泥塑,捏成人形,施了灵力,变成一具骨肉之躯,将柳长卿的魂魄放在里面,等待十天,魂魄适应躯体后,就可真正成人,又给了二人一根长生烛,那些遭受疫情的乡亲,也死得无辜,需要以此烛,加香火供养三十年,积攒福德,保佑他们来世顺遂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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