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还未被秋天彻底染黄。
空气中飘荡着无法忽视的金桂香。
顾行也躺在草地上,双手搁在脑后,耳机里的音乐不断循环。
阳光透过眼皮,视野里一片红色。
微风拨动发梢,在额头上留下痒痒的触觉。
“老大,你看那边,好多人。”
吴理浑厚的声音穿透音乐。
顾行也懒懒睁开一只眼,十五点的阳光不算温柔,他眯起眼,转头,看向吴理所说的那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教学楼涌来,逆着阳光,他好一会儿才看清最前面的那个身影。
许雀被推搡至顾行也的面前。
她右手紧紧攥着左手的手臂,掌心黏腻的湿汗浸透衣服,在一堆人中,那刘海下的眼眸正可怜又无助地望着他。
顾行也撑起双臂半坐着,视线略过她看向一旁气势汹汹的孙袁佑,眼神平淡,右眉微挑,似乎等着他说明来意。
孙袁佑把手机亮出来,明晃晃的机身折射出一道光。
“这……”
“道歉。”
不等他开口,淡淡语气已截住他急切的舌头。
顾行也没再看他,视线落在前方,教学楼后是起伏的山脉。
故事的来龙去脉都不用细说,如此直截了当的态度让孙袁佑愣了一下,他随即反应过来,心底的兴奋按耐不住已溢于言表。
他立刻冲向许雀:“说你是偷的你还不承认,人正主都说是你偷的了,看你怎么样狡辩!听见没,快向他道歉!”
围观的群众有看热闹的,也有鄙夷的,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陡然间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孙袁佑的身上。
只有许雀还在看着顾行也。
孙袁佑慷慨激昂的神情变得僵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蓦地看向顾行也:“你说什么?”
“我说……”这尾音拉长有些无力,似乎缓缓吐出一口气,对他耳朵不好使的现象颇为无奈。
顾行也摘下右耳上的耳机,下巴微抬,是许雀的方向。
“向她道歉。”
孙袁佑愤怒:“为什么?”
顾行也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够多,奈何有人听不懂人话,他向来对这种白痴没有任何耐心。
他拎起身边草地上的书盖在脸上,重新躺了下去。
一旁的吴理成了嘴替:“还为什么,你真是眼瞎啊,没看见老大戴着耳机吗?”
李建也道:“就是就是,你眼瞎就算了,脑子怎么还不好使,没有手机上哪儿听歌去!“
那个“被盗”的手机此时正在他裤子上的口袋里,因为半躺的姿势,露出三分之一的机身。
众人仿佛才明白过来似的。
明过来之后,之前怎么对待许雀,现在就怎么围剿孙袁佑。
孙袁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样的结果与他设想的结局大相径庭。
他只咬牙切齿地道:“是我没搞清楚事实,我也是一时心切……”他看向许雀,捏紧拳头,道歉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建催促:“快说啊快说啊,就这点本事,敢做不敢当还是个男人吗?”
众人无不附和道。
迫于压力,孙袁佑慢腾腾地挪到许雀面前,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心不甘情不愿。
说完,他瞪了一眼许雀,又看向顾行也。
满脸的不耐烦:“可以了吧?”
“嘿,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给我认真一点,你对人家造成的心理伤害是这敷衍的态度能抵消的了的?”李建笑了。
沉寂了许久,孙袁佑再度开口:“对不起。”
语气似乎比上一次诚恳了许多,听着却不太对味。
还不等李建再次开口,孙袁佑已经忍无可忍,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李建用眼神奚落着他,“这什么人啊,太没品了。”
闹哄哄的学生散去,恰逢铃声响起,操场上很快就空荡下来。
只有许雀还站在原地。
她微微低着头,抿着唇,肩膀颤抖的弧度不易察觉。
李建仔细看了两眼,认出来,是那天下雨在站台上瞥见的女生。
刚想上前安慰两句,被一旁极有眼见力的吴理一把搂住脑袋带走。
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无人之时爆发,许雀不想哭,但是控制不住心底蔓延的委屈,和对自己的厌恶。
她讨厌这个逆来顺受、懦弱的自己。
如果不是顾行也,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深陷其中的困境,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谢谢你。”
难以掩饰的波动,她对着草地上那个似乎已身处梦乡的人说道,无比真诚。
怕他听不见,许雀又提高音量重复一了遍,掩盖不住声音里的轻颤。
草地上的人呼吸匀长,毫无反应。
身后有人跑过来,是刚被老师“释放”出来的希萌。
她一出办公室的门就有人告诉她许雀被欺负了——果然!希萌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高一初识许雀,她就隐隐觉得许雀是个会被别人欺负的对象,自告奋勇做了她的同桌,一年多下来,被欺负的事情却一件也没有。
本以为是她多虑,但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还是在她不在的时候!怎么可以这么巧!
许雀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强烈的自尊心作祟,她不想让希萌看见她真真实实的狼狈。
希萌跑过来立在她的身前,没有多说,她不眼瞎也不耳聋,只轻轻地问:“还回去上课吗?我陪你去食堂翘课呗,相信祝老师也会理解的。”
许雀摇头,说:“要回去上课。”
她说完便率先离开,希萌看了一眼地上的顾行也,跟上许雀的脚步。
和风习习,草地上的人有了动静。
顾行也掀开书本的一角,捡起草坪上的右边耳机重新塞回耳朵里。
这件事闹得不小,祝老师也已经知道,随后上报学校,在新的周一升国旗典礼后,通报批评了孙袁佑的行为。
他一时成了过街老鼠,在校内抬不起头。
关于受害者,大家倒是没有过多关注。
虽然有些人想要对那天的冷眼旁观表达歉意,但是碍于他们平时就不怎么熟悉,交往起来难免尴尬。
索性就维持了原样。
平淡的生活还是那样,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许雀默默松了口气。
放学后,在教室里磨蹭许久,许雀慢腾腾地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有人忽然从拐角处走出来。
她吓一跳,差点踩空。
许雀扶着楼梯看向这位凭空出现的男生,他近视非常严重,戴着厚厚的镜片。
许雀记得他的名字,是一楼邻居阿姨的孙子,张文新。
“许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将你家的情况说出去的,我们在宿舍里聊八卦,所以才……”
他顿了下,音量变低:“真的对不起。”
有人在宿舍谈论许雀,言谈中很是瞧不起的样子,他才忍不住怼了两句,但没想到那些人不仅不同情还奚落得更加过分。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孙袁佑专门针对她。
许雀轻轻摇头:“没关系。”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孙袁佑或许还会有其他人,这件事不是别人的错。
“你不怪我?”张文新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的眼睛。
许雀再次摇头。
他喘口气自言自语:”那就好……“
许雀要越过他走出去,他脚步慌张上前堵住,她带着些许的疑惑看向他。
他脸色微红,磕磕巴巴地说:“那这个、这个星期我们还能一起回家吗?”
张文新偶尔会到他奶奶家里住上一天,因为邻居关系,他们经常坐一辆公交车。
许雀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征得她的同意。
难道因为他们看起来像同行的人?
她点了点头,同意。
周六,许雀在公交车站等车。
张文新在小卖铺买了两瓶水跑过来,喘息了一会儿,手中那瓶水果味的杵在半空许久,正要伸手递过去,直达的那辆公交车就抵达车站。
伸出去的手又猛地收起来,他紧跟在许雀的身后上车。
车后面的座位空着,许雀径直坐到了靠窗的位置,张文新直奔她身边空着的位置,却被身后的一个女生跑过来抢先占有。
他动了下嘴皮子,便被抱着书包的女生无辜地望着。
好吧,张文新让了她,走到许雀身后的位置上坐下,手里还握着那瓶水。
公交车始发点就在学校的上一站,车上的大多数都是学生。
有个男生因为把作业落在了教室里,恳求司机等他两分钟。
不过就算他是飞毛腿也没办法在两分钟之内来回,司机见惯大场面的人,大方地挥手:“速度。”
他一溜烟跑走。
许雀静静看着窗外。
瘦骨嶙峋的枝干,窗口变成了画框,摇摇欲坠的落叶成了画上的一串铃铛。
“滴滴——”
公交车的后面停了辆出租车,在招呼站台上的客人。
一般没有学生乘坐出租车,只有少数人和老师会选择,许雀下意识看去,看到顾行也走出树影,走到了出租车的面前。
看不到了。
许雀微微把头探出去,还是看不到。
落了作业的男生飞一般地赶回来,气喘吁吁,捏着手里练习册,司机关门准备发车。
那瓶水蜜桃味的果汁握在手里,掌心都开始变得黏腻,在公交车门再次打开的刹那,张文新终是将果汁放回了书包内。
有人从后门上来。
那黑色鸭舌帽卡得很深,两个月未剪的碎发长及眉眼,一眨眼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额,黑色的口罩。
投过币,顾行也仰起头,扫过一圈车内空着的座位,就近坐了下来。
许雀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歪起脑袋。
好奇,他不是拦了出租车?
顾行也的确是拦了辆出租车,那车内已经载了一人,见他抗拒,司机劝说他拼车。
有些厌恶是没理由的,他有着一套独特的价值观。
只要他付出了金钱亦或是精力的东西,便只能属于他一个人,不论是独处空间还是私人物品。
那么,今天要去的地方就先不去了吧。
他将耳机放进耳朵里,看向窗外。
天气转凉,许多人都添了厚衣服。
也不知道顾行也的黑色冲锋衣下是秋衣还是短袖?
许雀发散思维地想,他这身衣服非常符合电视剧中对杀人犯的描写。
想起之前流传的那些身世谣言,什么□□世家之类的,许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转头一看,是左边那位置上的人打开了窗户。
冷风涌进来,她拎高毛衣的领子。
公交车驶过一处荒野,顾行也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要求司机停车。
这里哪有什么人烟,除了草就是乱石,还有数不清的垃圾。
夏天的时候味道并不怎么好闻,臭烘烘的。
司机多疑地盯着他,打开了车门。
眼见顾行也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许雀收回目光,恰巧碰到张文新的眼神,不知为何她有些心虚,慌忙移开转身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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